那碗汤药似乎不大管用,绍桢的头越来越昏,身上时冷时热,胸口和腹部的疼痛加剧,这种折磨下,心里那股愤怒也消散了,嘟囔道:“随便你吧……我死了,也看不见这些事,清清静静的,也好,也好……”

她头昏脑涨,听着他悲哀的哭声,意识模糊地想,下次再醒,得叫幸姐过来。

她还没留遗言。

她还没看看她的从箴,刚满月就被抱走,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模样。

可这个“下次”似乎永远不会来了。

第322章 鬼门

绍桢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悠悠荡荡不知走了多久,最后被丢在一个路口前,周身雾气弥漫,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前路。

心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催促着她做选择。

她踌躇不决,忽然有个方向的雾气向两旁散开,她看见正值盛年、风华正茂的父母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自己。

她心中一喜,轻快地喊着爹娘,迈步朝他们跑去。

没想到身后却传来一道焦急的呼唤。

“小桢,小桢!”

她疑惑地回头,竟又看见一双爹娘,却是神情焦灼,甚至有些严厉,在朝她大声说着什么,中间却像隔了一堵墙,她只听见那两句小名。

前面的父母开始朝她招手,却还是微笑着不说话。

她迟疑起来,不知为何,转头大步往回跑去。

到了跟前,还没说上一句话,娘已经满面怒容,极为严厉地训斥她:“谁让你跑这儿来的!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赶紧回去!”

她有些呆愣,心想这个语气真是太久没听过了,爹已经推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快走!不要回头!”

她舍不得,想和爹娘说两句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跑,路越来越黑,身体越来越重,疼痛漫上来,她太难受了,反正到处都是黑的,何不躺下来睡一会儿。

这么想着,她便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却忽然听见幼儿稚嫩的哭声,还有小女孩带着哭音的呼唤。

“娘!娘!”

是幸姐!

她猛地清醒过来,迈开腿大步朝哭声的方向跑去,不知跑了多远,眼前骤然出现一道亮光,奋力朝那光亮一挣,铺天盖地的哭声轰然涌入耳中,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奔跑声。

“回禀皇上!解药制出来了!娘娘有救了!”

……

皇帝的皆杀令绝不是虚张声势,性命威胁下,太医院都是夜以继日研究疗法的,绍桢中途一次醒过来,便是他们尝试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但皇后没撑多久便重新昏迷。

几个主治的太医已经嘱咐了家人预备全家的棺材。

没想到命不该绝,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遍翻医书,发现一本西洋传来的猎奇游记之中,记载了一种能有效治疗热病的树皮,名字不通,看描述却与云南独产的鸡纳树颇为类似。

疟疾要治的便是高热,无论这条记载是真是假,对太医院而言都无异于久旱逢甘霖。鸡纳树皮被以最快的速度从云南运了过来,按照游记上的说法提炼出汁液,皇后服用了几日,当真渐渐退烧。

太医院全体上下齐齐松了口气。

第一次尝试新药便见效,实在是皇后运气好,命不该绝,后来鸡纳树皮应用于京中百姓的疟疾治疗,饮药即死的不在少数,大夫们试尽方法也没查出问题,染疫的百姓只能像赌博一样决定是否服药。

因着这个原因,京中因疫病还是死了不少人,紫禁城里抬出去的也有几十个,地位最高的竟然是太皇太后,由于当时慈宁宫被封锁,里头的宫人人心惶惶,甚至顾不上给太皇太后送吃食,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老太太,最后竟是被活活饿死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过去了三天,爬满了蛆虫。

至于昌平行宫的大皇子,早在皇帝回銮前就因染疫一命呜呼,叶氏被做成人彘,本来就奄奄一息,亲眼看着儿子断气,当场就跟着去了。

当时皇后病重,皇上未归,紫禁城风雨飘摇,太皇太后和大皇子被草草下葬,叶氏的身份只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被一卷草席裹了,抬到化人场烧了个干干净净。

皇上回銮,一心扑在病危的皇后身上,连朝政都搁到一边,这么点小事更是无心理会,等到皇后日渐好转,这才抽出心神料理琐事。

因为叶家犯事的缘故,大皇子连个谥号都没有,按照皇子礼补办丧事更是无人问津,朝中大臣的注意力都被诚意伯府、永城侯府、武定侯府的惩治吸引走了。

这三家的人口,本来就全被监国时的皇后全部下狱,死都死了大半,现在迎来终局。皇上一点反对皇后决定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更加狠决。

叶家夷族,主犯诚意伯父子处极刑,剩下两家同样夷族,同犯刘大元处斩,刘家还活着的男丁全部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终身为奴。几个禁军指挥使渎职,剥夺袭官流放辽东,还有大大小小从犯,一时京里死的人比之前闹疫情还多。

第323章 病愈

如此雷霆之威,未尝没有哄皇后开心的缘故。

即使从鬼门关上逃回来,绍桢的身体也败得太厉害了,治好了疟疾,仍有几次一度垂危,皇帝如同惊弓之鸟,听见她咳嗽一声能紧张半天,夜里睡觉也不踏实,一夜醒好几次试她的鼻息,连值夜的宫人都没他勤快。

绍桢要专心养病,一天七七八八的药丸、药膏吃下来,比正经的三餐还多,这也不必多说,更重要的是不能操劳、保持心情愉快。

但是朝臣不管这些,专门和她作对,弹劾皇后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进乾清宫。

皇帝回銮,绍桢的监国之权理所应当地消失了,监国时得罪的朝臣便要算账了。

催债之事先不说,只说叶氏夷九族,吕氏、黄氏夷族这一桩,公卿勋贵都是世代联姻,灭族的旨意一下,所涉范围极其庞大,即使具体执行过程中有开恩,但勋贵也被血洗了大半,倒是给此次亲征中立功的平民将士腾出位置。

高位文官中就有不少和这些人家结亲的,皇后干政本就犯了他们的忌讳,加上催债的仇,岂有不报复的理儿。

恭毅侯府在这场风波下也受了不少牵连,可他们根本不被皇后放在心上,文官们很快反应过来,将矛头对准槐花胡同的张家。

指责皇后教导无方,让纪夫人、何夫人长年抛头露面地做生意,有失妇女贞静云云,都在其次,最为严重的,是弹劾皇后与民争利、暗通倭寇。

皇帝和车之棠在西暖阁交谈,绍桢正巧在隔壁,原本也没留意,却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留神听了几句,过后太医来给她的手脚筋脉针灸,一时给忘了,直到午膳才想起来。

“与民争利,我还能理解,就是说票号生意太红火了麽。暗通倭寇又是怎么回事?”绍桢着实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