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不怕死,这么忠诚的狗,换她也喜欢。

绍桢心中愠怒:“下去!”

冯和平利索地退了出去。

绍桢起身在屋里踱步,半天才平复了怒火,沉思片刻,又让秦金去传锦衣卫副指挥使。

秦金张圆了嘴:“娘娘,这、这不好吧?张指挥是个外男……”

怎么是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来送折子,陈斐呢!

绍桢心中不耐,沉着脸道:“乾清宫什么时候变成女人的寝宫了?本宫是皇后,不是妃嫔,何况非常时期,皇上不在宫中,我要召见个外臣,还要你同意不成?”

秦金撞在枪口上,碰了一鼻子灰,出去北镇抚司的路上将陈斐骂了个臭死。

呸,难怪姓陈的今天窝在衙门不过来,敢情是知道今天乾清宫的差不好当?

锦衣卫副指挥使和绍桢同姓张,名守英,顶头上司车之棠随驾去了陕西,留下他在北镇抚司暂代正职。跪在槅门外回话的声音暗含小心:“微臣北镇抚司张守英参见皇后娘娘。”

男女大防,他跪在外面也合乎规矩,绍桢看不见脸,只听声音像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

她威严道:“可知本宫寻你来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

绍桢便将对冯和平的说辞原样又说了一遍,慢悠悠道:“本宫不通政事,因此也怕受人蒙蔽。户部是文官,自有一套说法,不宜偏听偏信。江西镇守太监的折子,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只剩下锦衣卫。江西这个月可有密折进京?”

她一边说一边剜了秦金一眼。

秦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意思是没和张守英通过气。

外头张守英支支吾吾:“这,微臣……”

绍桢语调一冷:“别想着在我跟前糊弄。各地锦衣卫半个月上一封折子,密报都在皇上的书房摆着。我看得清清楚楚。张指挥可别告诉我,江西没有密折进京。”

“江西确有奏报进京,可,锦衣卫皆是密折,唯有皇上可阅览。娘娘要看,不合规矩啊。”虽然是和冯和平一样的理由,但是语气可软多了。

绍桢冷哼一声:“不让我看,可皇上书房里那些折子,都不知道被我看了多少遍。连东厂都不敢拒绝我,你又有几个胆子?”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衙门里折子太多,兄弟们文采也不好,恐怕娘娘看不明白。”虽然还在找借口,但是已经服软了。

绍桢目的达成,矜持地笑了笑。

锦衣卫不像东厂一样是去了势的太监只能依附皇帝,比起东厂来颇多掣肘,甚至东厂还有监视锦衣卫的特权。车之棠这个老大又不在,张守英不可能像冯和平那么硬气。

“无妨,”她淡淡道,“你回去将江西最近的情报汇总来写个节略,一起带过来。若是办得好,等皇上回来,我会如实向皇上说明。”

张守英恭恭敬敬地应是,办事奇快,隔天便奉了节略和一沓密折上来。

第305章 觐见

绍桢看着节略又是一阵烦闷。

张守英倒是没有谦虚,他们的文采确实不入流,但是胜在朴实,没有云山雾罩的文辞,都是实在见闻。

江西今年大旱,入夏以来没下过一滴雨,田里的庄稼干枯而死,百姓辛苦一年,到头来颗粒无收,别说应付官府的征税,活命都成问题。赣州、九江、建昌等五府灾情尤为严重,卖儿鬻女之辈不在少数。

荒年减免钱粮是常见的施政手段,何况看江西的境况,旱情还有扩大的趋势,不提前未雨绸缪着手赈灾,反而如常征收钱粮,这不是让百姓去死吗?

内阁不可能明知故犯,这么强硬地不松口,只可能是银子不够。打仗就是烧钱,他们要以军需为先,国库为先,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不能拿江西的百姓做粮草。

绍桢监国快一个月,头一次没有采纳内阁的票拟,在昨日留中的江西清吏司折子上写了减免钱粮五成的朱批。

……

皇后一贯服从“规矩”,忽然不顺从起来,内阁很不习惯,但也不是吃软怕硬的。

虽说内阁建立之初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辅政机构,但是大明历经六朝,内阁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奏章和阁票恭请皇上预览,皇上若不同意,也要给出个合情合理的缘由来,若是不经内阁票拟直接下发诏令,叫做中旨、手敕,不符合正常程序。

当初皇帝要立后,和内阁意见相左,都僵持了快两个月,连手握实权的皇帝都不得不受掣肘,更别提一个临时监国的皇后了。

内阁很不客气,对这道朱批不以为然,随奏折上疏,陈列不予蠲免的理由,以原票拟封进,力谏皇后采纳。

绍桢坚持减免五成,朱批发回内阁,再次被驳。

亲自执笔第三道票拟的方阁老被传入乾清宫觐见皇后。

方阁老同前几日的张守英一样,都恪守规矩,跪在槅门外行礼。

念及这是自己的老上司,而且立后争议中多亏了他力挺,绍桢暂时搁置了被内阁下脸子的不快,让人搬了张黄花梨太师椅,铺上柔软舒适的椅袱,搬去门外给老上司坐。

方阁老道了谢,语气也比方才行礼时的梆硬声调软和不少,却是肃声道:“叶废妃前车之鉴尤在眼前,皇后娘娘不该召见老臣。”

绍桢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叶氏被废名由之中,最重的一条便是插手政事,唆使兄长谋害“命官”。她如今毫无顾忌地召见外臣,也和这罪名沾边了。

“事急从权,”绍桢噎了一下才道,“皇上命本宫监国,本宫总不能将摊子全丢给阁老,自己半点不过问。”缓了缓,“请阁老过来,是想当面商讨江西旱灾一事。”

“不为此事,老臣也绝不敢逾矩前来觐见,”方阁老的声音毕恭毕敬,却透着同冯和平一般的不逊,甚至是轻视,“娘娘心地仁善,见了黄员外郎的折子便心生恻隐,这也无可厚非。只是军国大事,光有仁善是百无一用。江西布政使跟着黄继芬一起闹腾,黄继芬说旱灾严重,他们也就跟着瞎叫唤。江西再困难,也只是一时的,忍一忍,还是能挺过去。皇上在前线打仗,正是用钱的时候,如今财政一年不如一年,皇上登基便着手革新盐政,也是为了开源节流,现在还没到丰收之时,国库捉襟见肘,若是给江西开了这道口子,别的地方有样学样,今年国库能有多少进账,晋王之乱要怎么平,还请皇后娘娘以大局为重。”

话里话外在说她妇人之仁。

绍桢也算回过味来了。敢情支持立后只是上位的手段。她还拿方阁老当从前的上司,可在方阁老眼里,她只是个存在于众人口中的艳后、小下属的妹子,立后碍不着他什么,但是要插手朝政,就是在拿军国大事当儿戏,方阁老不认旧情要翻脸,甚至可以用支持立后的襄助之恩当做压制她的话柄。

她也收了拿旧情说事的念头,严肃道:“阁老所言不无道理。可是据本宫所知,如今江西的米价已经涨到二两银子一石。本宫在市井待过,丰年,一石米六分银,荒年,一石米两钱银。如今米价涨成寻常荒年的十倍,就是本宫娘家的佃户,一年的收成也才五两银子,还不够买三石粮食的。依附豪族的佃户尚且如此,何况是平民百姓,他们靠天吃饭,一年打下来的粮食,除去上交官府的,剩下来也就够一家的口粮。若是平常年份,冬天便是吃新粮的时候,家家户户不缺粮食,米价已经是一年中最低的,次年夏秋之交青黄不接,旧粮吃尽,新粮还在地里,都要去米铺买粮,米价便要上涨。如今冬天都涨成这样,到了明年,米价要涨成什么样?百姓买不起,该去哪里刨食,岂不都要饿死了?”

门外沉默了很久,忽地响起小太监的惊呼声。

“阁老当心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