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下来,边哭边道:“我舍不得爹爹,能不能不出门,我听说,我听说打仗会死的。”
左右从人脸色微变。这话太晦气了!
皇帝不以为意,反而柔和地安慰女儿:“爹是天子,有天命护佑,怎么会轻易死掉,”甚至看了眼绍桢,“不哭了,再哭你娘要不高兴了。”
幸姐抽泣着在父亲的龙袍上擦了擦眼泪鼻涕,哭哭啼啼道:“爹一定要早点回来,幸姐会想你的。”
绍桢见侍臣面露焦急之色,这才将女儿拉了过来:“好了,别耽误行军吉时,乖一点,让你爹安安心心出门。”
皇帝这才大步朝午门外等候已久的銮驾走去。
“爹爹!”幸姐大哭着想追上去,却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绍桢轻声喝斥:“外面都是大臣,你哭起来好看是不是?还让你爹在臣下跟前丢颜面,再哭,我回去收拾你!”
幸姐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声,绍桢带她上了午门城楼。
举目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文武大臣跪倒在城楼外相送,天街上旌旗猎猎,遮天蔽日,大军拥护着中央的金色銮驾缓缓向前行进,黑沉沉的铁甲在朝阳下折射满目刺眼的金光,气势恢宏却如此肃静,令人原本沉重的心情更甚一重。
幸姐忘记了哭,惊讶道:“怎么走得这么慢?要何时才能到陕西?”
“你这孩子,”绍桢有些无语,“变脸变得真快。这儿还是内城,肯定不能走快,出城上了官道才算赶路。”
幸姐恍然大悟,又伤心起来:“爹会平安回来吧?”
绍桢心说他也只能平安回来了。征讨逆贼,御驾亲征,只容许胜仗,若有意外,江山不稳,那时幸姐也顾不得再要爹。
她淡淡点头:“那是自然。”
……
送了亲征军出城,绍桢如皇帝所言窝在宫里闭门不出。
监国事务乏善可陈,毕竟只是代为守京,连二把手也算不上,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个吉祥物,若是插手过多,等皇帝回銮,就算皇帝本人不想对她做什么,那朝臣们也不答应。
若是皇帝此去不复返,那她倒是可以试着做些什么,可是以皇帝的资质,不太可能混到北狩的地步,不做它想,还是安安分分呆着比较好。
秉持着这种想法,绍桢基本不对朝政大事发表意见,也从未干涉内阁票拟,对内阁和司礼监的各种试探小动作听之任之,个把月下来,朝廷倒是略微打消了对皇后干政的顾虑,内阁和司礼监送票拟过来的时间也正常且规律起来。
朝廷如何暗流涌动不提,朝野内外最为关注的还是出征在外的皇帝。
十一月,王师急行军至河套府,正面迎上逆贼盘踞,出师未捷,首战失利。
看完河套传回来的皇帝密信,绍桢坐在炕桌边,对着司礼监送来的奏折发了半天的呆。
来送奏折的秦金以为皇后忧心前线战事,偷偷觑了她几眼,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娘娘别担心,此番是大同总兵轻举妄动,这才吃了败仗。皇上英明神武,又是御驾亲征,叛贼支撑不了多久。”
第304章 蠲免
“……嗯?”绍桢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等听清了他的话,不禁失笑。
她倒不是在担心西边的战事。皇帝的人品先不论,治国理政的能力还是不可否认的。首战失利,十有八九是诈降。家信的落款时间便是首战失利的次日,他能有闲心写信,也用不着她操心。
“你说的是,”她随口应付了一句,屈起手指敲了敲正在看的奏折,“这封折子,是哪位阁老贴的票拟?”
秦金愣了愣:“……是方阁老。”
“今日内阁哪几位阁老当值?”
秦金报了几个名字。
绍桢又思忖起来。
折子是户部江西清吏司员外郎黄继芬上的,奏报今年江西连月干旱颗粒无收,乞请蠲免一年的钱粮。
内阁的票拟却是江西干旱所涉不广灾情不著,蠲免一年钱粮过宽,可以先交今年的七成,余下三成明年补足。
相当于不予蠲免。
“我记得前年江西的镇守太监是王永吉,”绍桢想了想问,“如今还是他麽?”
秦金过了会儿才应是。
绍桢定了主意:“去叫冯和平过来。”
“冯提督管领东厂,”秦金有些犹豫,“恐怕奴婢叫不动他。还请娘娘给个明旨。”
绍桢也不为难他,爽快道:“各地镇守太监的密报不是都统交东厂处理麽,你跟冯和平说,我想看看王永吉今年的折子。”
秦金的神情更加微妙,欲言又止,但还是领命去了。
太监白天进宫伺候,晚上回下房,没有轮班的说法,现下还是午后,冯和平很快过来了。
这也是个潜邸出来的旧人,还是皇帝儿时的大伴之一,不过和她不太熟。她做伴读的时候,听说冯和平犯了事,被贬去南京做矿税太监,直到皇帝登基,他才被调了回来。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冯和平行了大礼,跪地磕三个响头,难得,快六十岁的年纪,身子骨还这么硬朗,举动丝毫没有迟滞。
能管东厂的都是帝王腹心,何况绍桢想从他手上要折子,更不能怠慢,给他赐座,语气温和地寒暄了两句,便提起目的。
“不知江西镇守的密折可方便借本宫一览?有人上奏江西旱情严重,本宫想知道有无瞒报。”
“娘娘也知是密折,”冯和平语气低柔,“奴才直接听命于皇上,没有皇上的允许,奴才怎能轻易外泄秘闻?恕奴才不能从命,还请娘娘见谅。”
绍桢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也皱眉道:“皇上御驾亲征,本宫代为监国,京中一切事务由本宫裁决,连个东厂的密折也看不了麽?江西千里迢迢,京师消息不畅,你这般顽固,若是贻误政事,你可担待得起?”
冯和平摇摇头:“老奴管不了亿兆生民,只知道奉皇命行事。皇上并未明言娘娘有权过目东厂密折,就是皇上回来当真问罪,老奴现在也不敢松口,至于……”顿了顿,“至于贻误政事之说,娘娘大可不必忧虑,几位阁老都是国之栋梁,天下如何,他们心中有数。娘娘该相信几位阁老。”
意思是朝政有内阁料理就够了,用不着她操这份闲心。
难怪皇帝喜欢他,连监国的皇后都敢直接呛声,要知道太监的命是最贱的,别管到了地方上如何嚣张风光,进了紫禁城就是个奴才,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若是她脾气坏点,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他拖出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