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弘德殿之后呢?”绍桢继续问,“你让宫人们全都从屋里出去,之后做了什么?”

幸姐张了张嘴:“……我太累了,上床就睡觉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好啊,”绍桢脸色一沉,“你还学会撒谎了?”

她狠狠地拍了拍炕桌:“你以为我是在问你吗?我是在等你坦白!你那几个侍卫都招了,说是受你的命,夜里潜入弘德殿,再偷偷带你去文渊阁。你还不说实话?!”

幸姐浑身一抖,因为心虚,声音不自觉高起来,仿佛这样便能说服父母相信自己,话语从磕绊转为顺畅:“我,我是去了文渊阁,可我只是想去看看那里的禁书……先生说文渊阁遍藏天下奇书,可是白日里那些太监都不让我随便看……都是我的主意,求爹娘不要罚别人!”她开始忧心起那三个侍卫。

“你还有心思担忧别人,不如想想怎么过了今天!”绍桢冷着脸,“到现在还面无愧色,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幸姐白着小脸,咬死不认:“娘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事不过三,别在爹娘跟前说谎,”皇帝沉沉开口,“宝哥满月那天,你大哥从文渊阁上摔下来,虽然保住一条命,以后也只是个废人了。当时在场的宫人指认,是你身边的侍卫乔装引了他去文渊阁。你大哥也确认了。是这样吗?”

朱翊显醒了?

幸姐脑子一白,一时忘记了狡辩。

她还没见父亲对她的脸色如此冰冷过,语气里也满是失望:“让你跟着翰林大儒学习,让你跟着武技高手强身,给你侍卫庇护左右,就是让你用来蒙骗父母、残害手足的吗?”

幸姐没听过爹对她说这么重的话,脸上一阵火烧,又羞愤又伤心,眼眶一热,小声哭了起来。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当做没看见,沉声斥道:“小小年纪,做起这种事也无师自通,杀人不眨眼,一言不合便对兄弟下这种死手,若是传出去,让天下怎么看你这个公主,怎么看教养你的母亲?”

幸姐抹着眼泪,抽泣着道:“爹既然相信了朱翊显的话,那就张榜告示天下好了,说我谋杀了朱翊显,要下狱要流放,还是要砍头,女儿随便爹处置!只是不要牵连娘。”

“住口!”绍桢严厉喝止,“这是你和父皇说话的态度吗?”

幸姐被吓得哭声一停。

皇帝皱起眉:“什么叫我已经相信了你大哥的话?”

幸姐仰着一张倔强的小脸:“爹难道不信他吗?”

皇帝没有多犹豫:“我当然更相信你,不然怎么会和你娘单独审你。也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为什么犯这么大的错。”

幸姐高声道:“我没错!”

绍桢和皇帝均是神色一凝。

幸姐这回说得毫不磕绊,极为流利:“我确实是去了文渊阁,可绝不是大哥说的那样。我不知道他为何也在那时去了文渊阁。他站在栏杆旁边,我怕他站不稳摔下去,所以想提醒他,拉他进屋。没想到他对我心存戒备,竟然以为我要推他,还往后退了几步,我没拉住,他就直接掉了下去。我当时想,那么高的楼坠下去,他肯定活不成了,万一被人看见我也在那里,大家都以为是我干的怎么办,所以我慌慌张张地赶紧回了弘德殿。没想到大哥大难不死,反而将我认成坏人!”

夫妻两人无言以对,皇帝滞了滞:“你们兄妹关系不睦……”

幸姐知道父亲的言外之意,不等他说完就分辨道:“我们是不和睦。以前,朱翊显一向看不起我,可他也能在我落水时拼命拉我一把,难道我不能再他要坠楼时拉他一把吗?是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父亲沉默地看着她。

幸姐声音一低:“看来爹是不相信了。”

“不是不相信,”皇帝缓缓道,“是你的话实在漏洞百出。除了课业和强身,你娘什么事不依着你。要看几本禁书,你撒撒娇就够了,用得着夜探文渊阁这般冒险?你大哥怎么就好端端地站到了栏杆旁去。”

幸姐不自觉再次顶撞起来:“爹早有主意,那何必再问我。我说了,您又不相信,不如只听朱翊显的一面之词好了。反正,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皇帝不悦道:“我什么时候只听你大哥的话了?”

幸姐声音尖锐:“我落水那会儿,爹不是只信他的话吗?他说是我贪玩要捡水里的鬼工球,他说是他好心来拉我,他说是我连累他落了水。爹没有相信吗!”

这几句话大大出乎皇帝的意料。他愣住了。

绍桢低声且严厉地问:“你想说什么?”

幸姐死死盯着她的父亲:“爹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我好端端地怎么会去水边玩!是朱翊显把我叫过去的,他把我的鬼工球扔进金鱼池,怕我告状,直接将我推进水里。是我拼命拽住他的衣服,他才站不稳也掉进去的!先生说兄友弟恭,兄友弟才恭,他朱翊显有做到吗!他不比我狠毒?差点淹死我,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掐宝哥的囟门。我就不能要他的命吗?!”

皇帝怔怔道:“你以前怎么不说?”

幸姐连珠炮似的反问:“我说了,爹就为我出头吗?爹要怎么为我出头?我就想他还我一条命,爹下得了这个狠心吗!”

皇帝语凝。

第300章 道歉

幸姐清澈的眼中染上些许怨恨之色,大哭着指责:“你怎么舍得杀他呢?他落了水也比我恢复得好,你还要拿了救命药先给他吃,还是从娘那里拿的救命药。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他朱翊显的命,难道就比我贵吗?!”

“不是这样的,”绍桢再也忍不住,将女儿一把抱进了怀里,“不是这样的。娘不知道你也落水了。娘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把药送出去。幸姐,不要这么想,娘怎么会疼别人胜过疼你呢……”

她从来不知道,她精心呵护的女儿,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爹,”幸姐仍旧盯着父亲,质问道,“朱翊显的命就比我的命更贵吗?”

绍桢转过头,看见皇帝难堪的脸色,心里忽然一突,立刻转了语气,紧紧搂着女儿的肩膀告诉她:“你爹是有苦衷的!朱翊显那时状况更好,把药给他,他肯定能活下来,把药给你,朱翊显活不下来,你也不一定能保住。就算最后娘带着你寻到了神医,可当时谁能未卜先知?你爹总不能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吧!”

幸姐面露不忿之色,张嘴要反驳,绍桢心中焦急,大声地打断她:“幸姐!你要懂点事!”

幸姐呆住了。

“不用这样,”皇帝语气晦涩,将绍桢拉起来,又看着一脸阴郁的女儿,艰难道,“爹是做错了,爹向你道歉,以后绝不会发生这种事。你是你娘的女儿,是我最珍视的长女,你比朱翊显更重要。”

幸姐眉宇一松,嚎啕大哭:“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一直都对他更好!”

“那是以前,”皇帝解释着,“你如今哪样不比他过得好?我们看以后。”

幸姐哭了半晌才打住。

绍桢心里也是一松,脸色复又转为严肃,语气一扫方才的柔和,沉声道:“就事论事,你还不认为这次做错了吗?再讨厌朱翊显,也不该是你亲自动手。你落水时能把他扯下去,万一他坠楼也将你扯了下去呢?你让娘怎么办?就算不愿意和你爹说,那为什么不来告诉我?难道也不相信娘会给你做主吗?”

幸姐嘴唇翕动,大气不敢喘地跪在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