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朝外招招手,领着个眉目端正温和的妇人进屋,年约四十上下,穿着蜜合色杭绸褙子、蓝绿色挑线裙子,头上戴着两只油金簪,看起来有些面善。
绍桢更加疑惑:“你是……”皱着眉想了想:“你是宁大夫?!”怕吓到宝哥,又忙压低声音:“快起来,你怎么进宫了!”
宁其仙跪在蒲团上给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笑道:“原本是要和胡医婆一起进宫服侍娘娘的,没想到半路摔伤了腿,拖到今日才进宫。一别经年,娘娘可还安好?”
“好,好,”绍桢将宝哥交给保母和养母带出去,又让宫人都退下,拉着宁其仙打量,“皇上怎么一句也没同我提过。当年我生完孩子你就走了,这几年去了哪里?家里人还好吗?”
宁其仙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笑道:“劳娘娘牵挂。皇上安排我去了沧州药局,诸事顺遂。姑娘,不,公主今年也该八岁了,身子骨可还健壮?”
绍桢怀疑她根本不知道幸姐被调换的事,点头道:“总之比起从前好多了。当初走得那么急,我都没来得及给你赏钱。”从纪映今早贺她生子的一沓面额百两的银票中抽了几张出来:“一点心意,千万别推辞。”
宁其仙赧然地接了。
绍桢唏嘘不已,同她叙旧良久,幸姐看完戏回来,绍桢招手让她来见过:“这是你出生时给你接生的宁大夫。”
幸姐好奇地喊了一声。
宁其仙眼神复杂,感叹道:“公主都长这么大了……当时真是凶险,娘娘不争那一下,公主如今还不知如何呢。”
绍桢点点头,欣赏地看着自己可爱乖巧的女儿,问她:“看了什么戏?”等幸姐回答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听出宁其仙话中不对,心不在焉地和幸姐说了会儿话,让她去换件厚实点的衣服,等屋里再次只剩下两人,才皱眉道:“什么叫做公主不知道怎样,应该是我不知道生死吧。”
宁其仙很是惊讶:“娘娘何出此言?”
“算了,”绍桢神色淡下来,“说多了没意思。”
“娘娘可是有什么误会?”宁其仙道,“当初皇上命我无论如何要保住您的性命,若非娘娘执意不准我上前,又拼死将公主生了出来,公主也不能保全。”
绍桢呆住,愣愣道:“他不是要舍大保小,只要孩子吗?”
“娘娘怎么会这么想?”宁其仙比她更惊讶。
绍桢皱着眉,语气也急起来:“小山奈听见你们说话,回来告诉我的!”
“小山奈?”宁其仙回想了片刻才恍然,“是娘娘身边的那个侍女?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歪曲至此,但是娘娘万不该如此误会皇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时情况紧急,那小山奈躲在边上,误听了哪句也说不定,又或者她故意想挑拨您和皇上的关系……”
绍桢摇头:“不,她不是这种人。”
第289章 前嫌
宁其仙也有些着急,恳切道:“当时娘娘难产,正好皇上赶了过来,我出去请皇上拿主意,说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帮娘娘推拿助产,对娘娘无碍,却有可能损害胎儿;一种是剪开产道将胎儿抱出来,如此胎儿可存活,娘娘却不能保全。皇上确实是吩咐我帮您推拿,我怎么会记错呢?”
绍桢脑中嗡嗡作响,思绪混乱无比。难不成她耿耿于怀、心有芥蒂这么多年的事情,都是个误会不成?这太可笑了!
她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她躺了下去,翻身对着里侧,头痛得快要炸开了,努力寻找着宁其仙的漏洞。她神情不对……对!她神情不对劲,好像很心虚似的,是朱载诜威胁她这么说的。她生宝哥那天,朱载诜的态度也不对,肯定是从她种种防备举动中发现了端倪,才忽然召了宁其仙进宫,想借宁氏之口将他自己摘清!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想这么轻易就在她这里洗白,门都没有!
孙嬷嬷端了药进来,绍桢昏头昏脑地喝了,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却有人在她床边站着。
绍桢腾地一下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小山奈呢?”
他果然不意外,目光却同她一样冷淡,平静道:“已经派人去接了。”
绍桢语气生硬:“接来又如何?她还敢不听你的话?我只信我看见听见的!”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他淡漠道,忽然扯唇笑了笑,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等你坐完月子,老子再跟你算账。”说完转身走了。
过了几天,小山奈进宫了。
……
绍桢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白日里小山奈和宁其仙的争执,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竟然真的是听错了。小山奈当时着急来回禀,只听见一句孩子便急急忙忙跑回来,没来得及听见后面的话……
时间过去太久,当年再多的怨怼愤懑,如今都只剩下一片茫然。
实在是太……
“娘,娘?”
幸姐疑惑的声音将她从迷障中拉了出来,绍桢抬起头:“嗯,怎么了?”
幸姐指了指她怀里抱着的宝哥:“娘怎么一直看着弟弟?您在想什么?”
绍桢也低头看了看正在玩拳头的小儿子,掩饰着笑道:“没什么,看你弟弟挺好玩的。连手都玩这么起劲。”
幸姐抿起嘴唇。
自从弟弟出生,大家的注意力好像都被弟弟夺走了似的,连娘都更喜欢弟弟。他就是个小傻子,玩拳头有什么好看的,娘却看得都出神了,好像忘了她还在旁边。
她有些沮丧地安慰自己,算了,她是姐姐,不该这么小气。
她主动捏了捏弟弟的小拳头,一边和他玩一边好奇道:“他好像和昨天长得不太一样了?”
“刚出生嘛,一天一个样,”绍桢笑着点了点小儿子的下巴,“落地那会儿跟小猴子似的,现在好看多啦。宝哥笑什么?喜欢娘夸你对不对?”
“他什么时候能说话呀?”幸姐摸着弟弟的小脸蛋,忽然见他脑门上有个地方一跳一跳的,看着好玩,伸手要戳一戳。
绍桢吓了一跳,想都没想便飞快拿开了女儿的手。一旁的奶母和保母更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幸姐反应不及,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反应,愣愣地看着母亲和几个嬷嬷满脸紧张地检查弟弟状况,只觉得十分委屈。
她又没做什么,娘为什么这么用力扯开她?她这么体贴娘,娘却一点也不知道,还和宋婕妤一样防着她会害了弟弟……
幸姐呜呜地哭了起来。
绍桢恨不得一人分身成两个,检查完小的哄大的,看宝哥没什么大碍,便将他交给奶母,拉幸姐过来哄:“别怕,娘不是怪你,是弟弟的额头不能碰,那叫囟门,弟弟刚出生,囟门还没长好,若是乱碰,弟弟不小心就会长成傻子的,你说严不严重?不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