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推了推太子:“载诜!朱载诜!醒醒!”
他似乎睡得很沉,过了会儿才睁开眼。
绍桢推他起来:“陈斐叫你呢。”
太子也听见声响,一下子清醒过来,忙披衣下床,快步出了屋子。
绍桢跟着出去。
陈斐语速飞快:“……乾清宫那边出事了!太医院当值的几个全被传了过去!”
太子脸色微变,回头对绍桢道:“看紧门户,有事让姚成去前头说。”顾不得再穿外头的衣服便匆匆走了。
绍桢回里屋拿了他的大氅,让陈斐捎过去。
……
初冬的午后,太阳温暖而不灼目,比起夏日,倒是这冬日的晴天更惹人喜爱,挂在廊下的鸟雀儿滴沥啼啭,鸣叫得格外欢快。
暖阁中火盆烧得正旺,太子妃坐在炕上,低头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手指却僵冷得发颤。鸟雀不知疲倦的鸣叫落入她耳中,丝毫听不出悦然,只仿佛密密的绳网捆住心脏,杂乱不堪,让她透不过气来。
“……书房的师傅呕心沥血教养,是教你如此做人兄长的?……”
“你太令我失望了……”
顶针不慎扎到手,白皙圆润的指腹顿时冒出一滴鲜血。
太子妃猛然回神,了然无味地将绣绷往紫檀螺钿小几上一扔,看着那绣了半只的金鹧鸪出神,过了片刻才道:“什么时辰?”
绿腰小声回话:“申时二刻了。”
“申时二刻,”太子妃喃喃念了一句,伸手抵住眉心,“还有两个时辰。去佛堂看看,皇孙如何了。”
大皇孙今早开始在端敬殿后头的小佛堂罚跪,太子爷还专门留了个端本宫的太监盯着,要扎扎实实跪满三个时辰。
绿腰早在这气氛压抑的耳房待得窒息,闻言如蒙大赦,忙领命退了出去。
才迈出耳房的门槛,迎面便撞见宋才人从回廊那头过来,她只得停步等着宋氏过来,屈膝行礼:“才人安好。”
“姑娘折煞我,”宋才人对端敬殿的人一向敬重,寒暄了几句才朝暖阁中看去,小声问,“娘娘可在里头?”
绿腰迟疑着点点头:“娘娘心情不好……”
正想劝她回去,暖阁里便传来一声:“可是宋才人?进来吧。”
宋氏忙应了一声,摸了摸鬓边的银鎏缠丝珍珠珠花,略微理了形容,撩开深翡花色金丝边帘子进了屋。
“给娘娘请安。”她亲昵而不失恭敬地问了好,视线不着痕迹地将太子妃上下打量了一遍。她穿着一袭杏子黄盘金彩绣翔凤穿芍药团花紫纱袍,头上戴着金嵌宝插梳,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眼圈淡红,似乎才哭过一场,梳洗后忘了上妆。
太子妃吩咐人看座,不咸不淡地问:“这个点儿,怎么没陪着四哥儿午睡?”
宋氏心底念头转了转,笑意盈盈道:“若非实在有事,婢妾也不愿意上门打扰娘娘清净。”
太子妃微微颔首,等着她道明来意。
第247章 撺掇
小宫女上了盘黄灿灿的桔子,宋氏拣起一个,春葱般的纤纤手指剥去外皮,细致除去白色橘络,一面笑道:“是婢妾的娘家,原本家丑不可外扬,但在娘娘面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妾家中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因妾侍奉了主子爷,家中得了些体面,这孩子便不学好,一向喜欢往梨园扎,最近又看上个戏子,日日与她厮混不说,还起了纳妾进门的心思。
“戏子粉头,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宠一宠也就罢了,如何能进门?可恨这孩子是独子,家中爹娘管教起来,也不敢下重手,养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因贱妾是长姐,将他抱在怀里看着长大的,只有妾的话,他还肯听些。
“前些日子立冬,宫里开恩准妃嫔娘家探望,家里人捎信进来,便说了此事,想让妾管一管。还请娘娘开个方便,给了对牌,我好捎信回去,将我弟弟好好骂一顿。”
太子妃纵然听出些话音,仍是微微蹙眉道:“妃嫔探亲都有定例,给你开了恩,岂不是坏了规矩。”便是不同意。
宋氏满脸难色:“那贱人,将妾家中弟妹都挤占得没地儿站脚了,又是烈性的人,保不齐会寻短见。老话说,妻贤夫祸少,没了这个弟妹,上哪儿再寻个贤德人?妾若再不写信回去,家里不定便要闹翻天。阿爹早早过世,阿娘又柔弱,也只有妾能管得了那魔王。”
太子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银丹:“去取对牌来。”
银丹自作主张地领着屋里宫人退了出去。
太子妃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宋氏见状,果然不再迂回,正色道:“娘娘是东宫主母,何等尊贵,都被她欺负成这样。这才进门不到半个月,便有这胆子,待真成了气候,怎么了得?”
太子妃冷声道:“你想出大姐儿的气,敢拿本宫做筏子?”
宋氏慌忙站起,诚恳道:“妾不敢说没这个心思,大姐儿毕竟是妾的骨肉,她说夺走便夺走了,妾如何能不恨。但大皇孙也实在地位非凡,妾不为娘娘和众姊妹们考虑,也不敢今日登门。”
她说着,底气复起:“她说破天也不过一介妾室,大皇孙却是嫡长子,岂是她说打就能打的?可恨咱们爷鬼迷心窍,也跟着着相……”
这番话岂不是说到太子妃心坎里去了?她没有打断,脸色越来越沉。
宋氏觑了眼她的神色,放低音量道:“娘娘可不能大意。她婚前失贞,无媒苟合,半点礼义廉耻也没有的轻贱货色。我们和娘娘是十年的交情了,品性如何,娘娘心里都有数,即使有什么龃龉,闹一顿,罚一顿,说开也就罢了。后院即使要进新人,也容不得这么个人败坏了风气。纵使皇上不管后院小事,慈宁宫却还有位太妃。老娘娘已经对她不满了。”
太子妃面上丝毫看不出端地,淡然道:“本宫到底是正室嫡妻,奉圣旨从午门抬进来的正妃。她一个连纳妃婚礼都没过的侧室,再怎么也越不过我的头上去。倒是你们,心中警醒,又不敢亲自下场,所以撺掇着我来出头。别想错了主意。”
宋氏咬了咬唇,喃喃着起身:“娘娘既然不信,妾从此再也不说了便是。何苦这样揣测妾的用心。”
太子妃没有出声,宋氏便福了一礼退出暖阁,迎面扑来彻骨的寒风,她望着庭院里的石榴树缓缓吐出一口气。
爷和娘娘是正经夫妻,不是她能比的,所以从没敢妄想过什么,爷给了她两个孩子,待遇在后院中也是比肩孔、吕两位侧妃。纵使这几年不再召幸她,却也同样地不进后院。她没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千秋日当晚,她竟然目睹爷为新进门的张氏披衣添暖,同张氏含笑相谈,神态眉宇间的柔和,不仅对自己从未有过,甚至连在叶娘娘面前也从未表露过。
张氏和她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妾室而已,凭什么得到比正室妻子还优渥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