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夫人咽了几把药丸才渐渐平复,铁青着脸道:“成日和道婆鬼混,拿这种人的话当真,哪有半点当家夫人的样子,简直与村妇无异,来人,去把二老爷叫过来,我要问问他是怎么管的媳妇!”
话音刚落,二房老爷张世钧同样铁青着脸,大步走了进来,先同老娘行了个礼,接着扬手便扇了二夫人一耳光,冷冷道:“蠢妇,整日给我丢人现眼,赶紧回去!”
二夫人尖叫一声,被他打得倒在地上,目露愤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我不给栩哥儿出头,难道等你这个烂了心肝的爹给他出头?你眼里就只有那些贱人,哪有我们母子半分位置。你打,你打死我吧,让大家都看看,张家老二是什么宠妾灭妻的货色!”
她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示弱地扑了上去。
夫妻俩打做一团。
屋里乱成一锅粥,绍桢不忍直视,牙疼地偏过头。
二房夫妻就是对奇葩,听说刚成婚那会儿是琴瑟和鸣鱼水和谐,奈何二老爷本就是个爱寻花问柳的,蜜月期一过就露出本性,如花似玉的妾室,一个接一个往房里抬。二夫人性情酷烈,最开始还是贤惠大妇作风,直到这些妾室总会出个什么意外死掉,妾室生的儿子更是一个也活不下来,二老爷这才怀疑上了二夫人,天长日久,夫妻俩就撕破脸了。
二夫人指望不上丈夫,自然将所有希望都投注在独子张绍栩身上,奈何张绍栩幼年受二房的妻妾斗争牵连,中了一个妾室的暗算,身子骨一直不好,开春以来更是没下过床,二夫人心血都熬干了。不是算准了这个,绍桢也不会利用王道婆报复。
这时她注意到张绍棠正目光憎恨地看着自己,她对长姐回了个无辜的笑容。
嘭的一声,吴太夫人摔了个杯子,怒斥道:“寒檀院成你们夫妻俩打架的地儿了?滚出去,老二你给我看好自己媳妇!”
二老爷神色难堪,低声应了句是,朝两个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
二夫人被婆子往外拖,回头狠厉道:“张绍棠,你个寡妇凭什么总住在娘家,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搬回你夫家去!除非栩哥儿好起来,否则我绝不让你好过!”
二老爷匆匆朝张绍棠赔罪:“棠姐儿,你二婶失心疯了,二叔对不住你,回头好生给你补偿!”说完便强拖着老婆出去了。
张绍棠啜泣不已,吴太夫人神情委顿,一屋子丫鬟大气不敢出,绍桢找了个借口:“孙儿去劝劝二叔二婶!”
吴太夫人疲惫地点了点头,绍桢忙不迭退了出去。
二房天天打架,也不差这一次,谁掺和谁傻,她通体舒泰地往青禾堂走去,看着萧瑟的秋雨都觉得可爱,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迈进青禾堂的月洞门。
堂前阶下,有个人赤膀袒臂跪在那儿,光裸的脊背上缚着一捆荆条,垂着头一动不动地淋雨。
绍桢的脸色发起青来,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第22章 负荆
赵弘鄞僵硬的身体动了动,抬起头看见她冷漠的脸,嘴唇翕动,苦涩道:“我……我来给你赔罪。”
绍桢充耳不闻,朝屋檐下窥伺看热闹的下人发脾气:“谁把他放进来的?自己去领板子!”
赵弘鄞往前膝行了一步,低声解释道:“和旁人无关。是我偷偷翻墙进来的,你知道我的身手,没人拦得住我。”
绍桢更加生气,怒火直冲天灵盖,质问道:“你进我侯府如入无人之地了?当我张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赵弘鄞道:“我知道你不会见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生气,你拿荆条打我一顿,我一声都不会喊,只要你能消气。”
绍桢冷笑:“我敢打你?这话说给谁听呢。我警告过的,你若是再来,我就告官,你是半点也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赵弘鄞垂头委顿道:“你不会告的。若是想告,一早就该派人去官府了。你顾忌着我们的交情,你深明大义,都是我混账,我鬼迷心窍了,昨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那般唐突你……”
“别说了!”绍桢神情难堪,厉声打断了他。
赵弘鄞住了口,将背上的荆条解下来,递给她恳求道:“你打我吧,是我罪有应得。”
绍桢只目光冰冷地瞪着他。
赵弘鄞沉默片刻,拿着荆条反手一抽,啪的一声皮开肉绽,他腰侧划开一道血口,鲜血顺着精悍的脊背滑下,他哀求地望着绍桢:“我有错在先,我道歉,求你原谅。”
绍桢愣了愣,却沉着脸一言不发,赵弘鄞扬手又是一鞭,接连不断,脸色迅速惨白下来,身上冷汗淋淋,却执拗地望着她,抽一次哀求一声。
“求你原谅。”
“求你原谅。”
“求你……”
“够了!”绍桢铁青着脸厉喝。
赵弘鄞灰蒙蒙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你原谅我了?”
绍桢恼火道:“要自虐,回你的宁国公府虐去,你想使苦肉计,也得看我吃不吃这招!我就不信,你能把自己打死在这儿!”
他眼中的光彩霎时黯淡下去,一言不发地再次挥起荆条。
绍桢转身就朝屋里走,站在门槛前顿了顿。
昨晚那一出,虽有迷情药作祟,但张鼐也嗅了不少,只是略有失态,何曾像赵弘鄞这般,像闻到肉味的狗一样往上扑?分明是他有心冒犯,迷情药放大了他的兽心。
活该。绍桢狠下心肠,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荆条抽打的声音却咻咻地接连传进来,她都数不清有多少下,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坐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引来别人旁观的。
“去,”她又疲惫又无力,吩咐张鼐,“把他弄进来,快去。”
赵弘鄞很快便进来了,身体都有些打飘,摇摇晃晃的,却是满脸喜色:“绍桢,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绍桢眼珠子一转,将回绝的话咽了回去,冷着脸点点头。
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
绍桢却没等他再说什么,先发制人道:“我原谅你,但我们以后也别再来往了。咱俩的交情到此为止。”
赵弘鄞的笑容一僵,满是血丝的眼里含着泪光,几乎都带上恨意了,微微哽咽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话音未落,握着荆条的手再次扬了起来。
绍桢听着那荆条的声音忽然哆嗦了一下,好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头痛欲裂,只觉惹上大麻烦了,这人怎么这么一根筋,不会真能活生生把他自己打死吧?
“别打了,别打了!”她高声道,“如你所愿,我就当这事没发生,你住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