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着急起来,下意识高声道:“我不进宫!”

“由不得你,”太子哼笑一声,“没出这回事,我还能纵容你。如今还能放着你在宫外逍遥自在?幸姐刚出生时,我就想着让你进宫了。是你好说歹说死活不肯,我才歇了念头。如今正好,你信心十足地将官儿也给辞了,倒省了我的事。”

绍桢手心冒了点汗,飞快服软:“是我错了,我都是骗你的,只是想着先稳住你,将幸姐送出宫来。进宫什么的,不是我的真心话,不能作数。”

太子微笑:“所以呢?管你是不是谎话,既然说出口了,便要承担后果。你一门心思要踹了我,完全没想到会失手吧?我算算,从当时回京找我要人,到你再去济宁,起码提前一个月就想好要怎么杀我了,竟然能装得这么好。”

绍桢想他许是早就决定好了。路上严密看守,走到哪里都有十几个侍卫跟着,走不脱身。又先送了幸姐回宫,相当于她几个月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怎么能不气愤,因此收起乞怜的神情,冷冷道:“我就说呢,这么大的仇,你这么容易就放下了,跟个没事人似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太子照旧平淡地望着她:“你进了宫,之前的事也就算了。我没有你这般心狠,十多年的情谊,你怎么说下手就下手?”

绍桢心中怒火腾地一下蹿得老高,讥讽道:“你自己心里门儿清,反倒来问我?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放在你手里,养得越来越差。唯一的救命药,你从我手里骗走给你儿子用,我不该生气吗?五月份回京进宫,你儿子吃了我的药,好端端站在那里,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我道谢,我心里都在滴血!我稀罕他道谢?在淮安的时候,你说什么血海深仇的话,哼,幸姐若是没有平安醒来,我们就是血海深仇!如果没有闻觉道长帮忙,我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还能连着这些时日伏低做小地迎奉你?你倒该庆幸,当初没有一刀砍了闻觉的脑袋!”

太子平静道:“你既早有不满,为什么不和我说?有什么事情全藏在心里,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绍桢冷笑:“难道你是不通人性的畜牲,这也要我明说?就算和你说了,那莲花已经进了朱翊显的肚子,还有什么用?多费几句口舌,我女儿就能醒来?不是我坚决带她出来求医,光凭太医院那些个求稳的郎中,我女儿现在还像个木偶一样躺在床上!”

太子反驳她:“那也只是运气好。在头上下针何等凶险,若是闻觉手上一个不慎,你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绍桢恨道:“总比空守着个木头桩子强!你怕闻觉施针施得不好,怕没法对我交代,若是那朵莲花一开始给了幸姐服用,我又何至于冒这个风险?”

太子有些无力,争辩不过。本就是他理亏,所以才对她做的事轻拿轻放。半晌道:“当时太医说了,翊显吃了药就能醒,幸姐一向身体孱弱,吃了药也不一定管用。”

绍桢冷笑:“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先不论太医院有没有看人下菜碟,朱翊显是你的儿子,可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凭什么骗走我的药给他吃?你说得也不错,现在幸姐是好好的,可若是当时施针出了个差错,我是后悔也来不及,那所有的账都要算到你头上,我不和你同归于尽,我张绍桢三个字倒过来写!”

她越说越火大,气血冲头,随手抄了个木雕和尚摆件便朝他砸去,没砸中,摸到什么砸什么,边砸边骂:“你个死不要脸的流氓,地痞,无赖!怎么有脸怪我弄没了孩子,不是你做的下流事,我能受小产的苦?你断腿是活该!还想堵我进宫,门都没有!你现在就让人去追幸姐的车,不把姑娘还回来,我今天和你拼了!”

太子慌忙起身闪躲,顾及着她有气吐血的前科,由着她将屋里东西砸完了,才躲在屏风后求饶:“好好好,是我错了。你这么狠心害我一回,也该出气了?之前还告诉幸姐她死了爹,我也没同你计较。如今幸姐已经认了我,你总不能再让她没有爹吧?”

绍桢绕着屏风追也打不到他,站在屏风那头吁吁喘气,怒道:“她亲爹当得跟后爹似的,有没有,一个样!”

太子只得摊牌:“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从翠微山底下出来的第一日,就已经给皇上写信说明情况。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绍桢一呆。

第216章 上岸

太子叹了口气,打量着屋里没有能砸的了,才谨慎地从屏风那头走回来,道:“宫里也不会吃人,没人能欺负到你头上。你还真要自甘下贱,没名没分地做个外室不成?”

本来还想说幸姐,好好的郡主怎么能流落到民间,不过想想幸姐被她养了两个月,比起在宫里的七年,不知道健康活泼了多少,他也就悻悻闭嘴了。

绍桢捡起先前扔空的木雕,用力砸过去:“你滚!”

这下总算砸中了,太子捂着肩膀推开门逃了出去。

外头的走廊已经清空,原本守在此处的侍卫们全部站得远远的,不敢多看一眼。

……

绍桢没用晚膳便睡下了。

太子轻手轻脚进来,也没敢掌灯,摸着黑上了床,便听见她往里躺了躺,还翻了个身背对他。

他犹豫一下,伸手进被窝里,立刻被打开,不屈不挠地再伸,再被打,打了三回,她没脾气了。

太子抱着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嘱咐道:“明日一早到通州。回了宫,皇上可能会召见你。到时他问你什么,尽量不要轻易回答。端午地震,就说是我带你出游,侍卫提前将山底下的人驱赶走了。这才没造成百姓伤亡,也算做了个善事。”

绍桢面朝着里侧不出声。

太子也沉默下来,过了些时候,听她呼吸声知道是没睡着,忽然问道:“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知道翠微山会地震的?”

绍桢没回答,他便自顾自往下说,推测道:“我让人查了你在山东接触过的所有人。唯有两人不太寻常。一个是送你血莲的和尚,一个是济宁卫所指挥使的妻子江氏。江氏被你秘密送走,如今下落不明。那和尚却没听说有过什么通晓阴阳的本领。是不是和江氏有关?”

若是实话实说,他知道了江氏夫人有宿慧,未知会起什么心思。若是命人将她捉回来,自己岂不是害了人家。

心里念头转了一转,绍桢冷冷道:“真是难为你了,现在才问出来。你怎么不想是我遇到的机缘,是世外仙人告诉我呢?天要收你才对。”

太子笑道:“可你失败了。”

绍桢闭上嘴。

太子见她执意不肯回答,也没有再问,心下算计着找到江氏再说。

看她沮丧不甘的模样,有些畅快,又有些不忿,睁着眼睛出神半晌,道:“你是不是该珍惜?这是你在宫外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绍桢咬了咬牙关。

不知是何时睡着,梦境光怪陆离,昏沉沉被叫醒时,船外的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见半点光亮。

身侧已经空了,还有些残余的温度,应是才走没多久。

方才叫醒的丫鬟站在帐外几步远的地方,柔声回道:“夫人,到通州了。”

绍桢捏了捏额角,掀了被子坐起,罗帐便被人用银勾挂起来,床前垂手站着的正是在淮安府衙第一回看见的丫鬟,叫做宝珞。她在船上看见这丫鬟,才知道是太子的人。

另两个丫鬟捧着衣服进来,宝珞笑道:“奴婢伺候夫人穿衣?”

绍桢望着浅绛色纱衫,碧青色挑线裙子,玉兰色绣石榴妆花窄袖褙子。

“是太子安排的?”

宝珞自然地点点头,很是通晓上意,道:“爷吩咐过了,今晚连夜都要进紫禁城。”

绍桢沉默着让她们伺候换上衣服。

不换不行。太子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皇上知道她的身份,实打实的欺君之罪,赐死都是轻的。幸姐又被送回了宫,她只能听任太子揉捏。

洗漱之后,梳头换衣,拾掇完出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