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妖后当世的言论在京城中散布开,百姓们无一不津津乐道,一路走来,已听到好些议论,直到在一处茶肆外听见里头高谈阔论中,直言有“太后”二字,千澜的神色才算微动。
“厂卫那边,似乎也在放任流言。”她轻声道。
沈寂将目光收回,落在她脸上,当见到她有些担忧的表情时,轻轻笑了声。
他牵起她继续往前走,“既是流言,也只能放任,越在意就显得越真,天下悠悠众口,不比洪流水患好堵。”
千澜提裙迈过一个水坑,但裙角还是无可避免的沾染上一小片污渍,她无所谓的抖了抖裙摆,“可他们若不堵,宫里想瞒的事也瞒不住,皇室的脸面也保不了。大人,我从未问过你,若抛去君臣和大义不论,你想不想阻止扶凌门?”
沈寂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低声道:“即便未曾撇开所谓的君臣与大义,我也不想阻止他们。”
“为何?”
沈寂道:“倒也不能说不想阻止,扶凌门必须要审判,但有错之人也不能因身份而得到姑息,不然便是在亵渎律法与正义。我自认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在朝为官也不是想要入仕论政,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好好活着,若实在要说有愿景,便是承父遗志,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千澜,我如此说你可明白?”
唯愿天下太平……所以他才会在得知扶凌门开矿制兵后,一心想要缉拿他们,而时至如今,乱世的阴谋已被瓦解,四大阁分崩离析,眼下他们想要的,暂时对百姓并无威胁。
于是他说,他想放任流言四起。
起初的千澜或许不会同意他这样做,就算扶凌门只是想要太后伏法,但他们造成的杀孽很实在,这些人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恶贯满盈,若是那时的她,力所能及之内想必是会阻止这场唇舌之上的厮杀。
扶凌门借由鬼魂之事坐实妖后之名,用的可是别人的性命。
可如今她却觉得,不排斥之余,竟有些认同。
当然她并不是认同扶凌门的做法,是认同沈寂的想法,扶凌门大错已铸,必须严惩,有错之人也绝不能姑息。而且无论秦漳也好,杜印也罢,二人都与陈妈妈谋害她母亲一事相关,虽不是十恶不赦,却也不无辜,她无法慷慨。
前后观念有所不同,所造成的不同后果,或许只在于太后有没有被拉下高位,被天下人唾骂吧!
可她一人的荣辱,也不该用旁人的性命去维持。
“我明白。”千澜挽住他的手臂,弯了弯嘴角,“我也认可,那就让流言再传些时日,看他们究竟想怎么唱这出大戏了......我的愿望也只想要我们都平安。”
让心存善念,行善积德之人,都能平安。
尽管很难。
二人回到延宁伯府时,恰好酉时初刻,府内饭点。
紧闭的大门外派了一小队府兵镇守,今日较为突兀的是此刻易霜正在大门外来回踱步,焦急的很。
见状,千澜一时间就有些心慌,立即松开沈寂的手跑到门下,“挽娘,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母亲有什么不妥?”
易霜见她终于回来,也来不及朝两人见礼,急切地迈下阶梯,拉住千澜的手,“澜姐姐你可算回了,三夫人无碍,是王绪,派去寻他的小厮回来报,说在岁安巷并未见到他,去兵部衙门问了,也找不见人,衙门的人说他三日前就托人去告了病假。”
“近棋已经带着人去找了半日,京城里他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他身影,也未留书信,可见真是有人带走了他。”
千澜脸色倏地一变。
“什……么?”
王绪与扶凌门并无恩怨,也从未涉及到他们的事情上来,在京城更未听说他在何处树敌,好端端地为何会失踪?
莫非真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
她口口声声说视王绪为友,可他已经整整三日不见人影了,她却在今日才记起他的安危,倘或王绪有性命之忧……她又该如何原谅自己?
思及此,她更为焦急,抓着易霜的手倏地篡紧。
易霜低声,“澜姐姐……”
千澜尚在惊色之中不知所措,便听沈寂朝一旁的府兵命道:“快去备马!”
说罢揽住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王绪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去岁安巷找找线索!他若是忽然被人带走,必然会留下痕迹。”
他的话入耳,才让千澜从六神无主之中走出来。
她红着双眸点头,伸手抓住沈寂的袖口,连手都在颤抖,“是,是的,他肯定会没事的,那时他险些上刑场都被救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沈寂知她心里恐惧,目光坚定地望着她,“你在家等我,我出去找他!放心,我一定将他平安找回。”
千澜却比他更为坚定地摇头,“不,我要随你一起去。”
沈寂还未来得及应承她,却见一旁府兵牵来一匹马,千澜拭去脸上两道泪痕,立即挣开沈寂,快步走到马儿旁边,抓住缰绳一把跃了上去。
然后她朝沈寂伸出手,语气仍在发颤,却十分笃定,“无论如何我都心有不安,与其让我等,不如让我做些什么!我随你一起去。”
第255章 五爪钩草图
二人很快便打马来到王绪在岁安巷的宅子。
这是个一进的小四合院,一眼就能望尽,天井中有一套石桌石凳,旁边摆放有一盆易霜送来的芍药,花已谢,但长势很好。
一切都还停留在三日前的模样,院子里的茶杯还未收拾,一把蒲扇落在石桌下,可见王绪被人带走时,正在院里纳凉喝茶。
沈寂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千澜已经走入王绪的书房中,急忙快步跟了进去。
他书房之中书籍并不多,却摆放着许多画稿,有些作废的图画被他放在书案旁的竹篓里面,千澜将这些一一展开查看,有些是他自己改造的兵器,有些只是闲暇时作的画,有花有草有物。
他画工很好,随手刻画的花栩栩如生,即便是废稿都很好看,笔触十分细腻。
“很难以相信,他当初那么动若疯兔的性子,会有作画这么需要耐性的爱好。”千澜抱着其中一幅画在案后坐下,语气中带着惋惜,“可惜这一幅他只画了一半,不然定是佳作。”
画上正是除夕那夜,他们一齐在黎安巷过年的景象,王绪默不作声地将那一刻临摹在纸上,用这个时代唯一的方法记录下那一晚。
哪怕是时过半年此刻再看见,都让千澜有种恍然如昨的感觉。
沈寂接过她手上的画,仔细端详片刻,又在一旁的架子上找了个紫色暗纹的锦盒,将画卷好放入,收在了多宝阁的最上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