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走去灯塔,乘坐破冰船驶出海港,还可以在后面一天,晴空白雪中,看到跃出海面的鲸鱼。

或许是傍晚,或许是船上,他们总有机会,对对方说出那句“不要再分开”。

但成年人表达心意的勇气如微弱火光,太过短暂,遇风而散。

朱贝贝一个人看了晚霞,一个人看了鲸鱼,一个人看了油画棒晕染的彩云。

一个人哭了出来。

张束在她身后,杜润在张束身后,他们各自有心事。他们也都是一个人。

她想,此生她都不会忘记这次旅行。

等回到北京,仲夏搞定了项目,朱贝贝也因为抢了陈星的客户正式升为 ED。两人不再是上下级,自此有了竞争关系,仲夏通过关系覆盖了几个文娱企业,申请转去 TMT。

他告诉朱贝贝,我知道你上次气我可怜你。但这次不是。你足够强大优秀,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和馈赠。但丛林总是残酷,雄性总比雌性有太多天然优势,至少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我的客户,都给你。大方接受吧,其实我一直崇拜你。

两人分到两个组,各自忙碌,整一年时间,一个几乎常驻上海,一个留在北京繁忙,像两只停不下的陀螺,很多时候见面,是在机场。

许多话没有说出口,许多心意也慢慢被埋藏,许多确定的事变得不再确定。他们失去了谈心的时间空间,真的回归到了简单的肉体关系。太疲惫,只剩一些搏斗和释放。

他的心意还坚定吗。

她的爱意还存在吗。

他是不是只想和我睡觉。

她是不是只想用我发泄。

这样的想法多了,人就变得远了。那些曾经炽热的心思,慢慢冷却。

想到对方变冷,自己也不再能暖和得起来。

朱贝贝陪齐天去云南出差,高档酒店,高级景观。

太阳升起,洒在雪山的山顶,金光四溅。

她的眼睛被晃花,突然想起了那个北海道的雪夜。

齐天问她,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

贝贝问她,人生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齐天笑笑,自然是有神性的,在自然面前,人当然会觉得万事虚无。不过,她又说,也许万事本来也虚无。我能做到的,只是抓住当下。

齐天看她,朱贝贝,你也可以,你刚才看雪山的眼神很专注。如果真的疲惫,不妨给自己一段时间,想想到底要什么。我舍不得你,作为朋友你不可替代,但工作上,你的位置总有人可替。生意嘛,离了谁都是一样转的,只有你的生活,离了你,转不动。

你从来都这么坚定吗?朱贝贝问她。

齐天不自觉间握起拳头,从来都是。我在小红书上看到一句话,犹豫就会败北。我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有点中二,但说得很对。这就是我的人生,我要守土。

朱贝贝内心五味杂陈,齐天比她还小几岁。

新年夜的东京,李行和张束刚从人挤人挨的增上寺落荒而逃。初诣的人太多,也许真想戒掉贪嗔痴,靠一次拜谒也解决不了问题。

不如将时间留给自己。两人手牵手走在东京街头,温暖湿润。城市的灯光还热情着。四处都是二十四小时亮着灯的便利店,这次是真的日剧了。

张束的手机亮了灭,灭了亮,不知是谁发来了新年祝福。李行拉着她在便利店里坐下,安心回微信。

先是苏沛盈。她和况野去了夏威夷,这次要去挑战的项目是跳伞苏沛盈对极限运动的热爱甚至让况野害怕。张束和李行相视一笑。况野和他们早加了微信,跳伞之后,况野打算和苏沛盈求婚了。

而另一个女人,此时却正在积雪覆盖的山道上,靠着登山杖艰难前行。她的头上戴着探路灯,身上穿着厚重的防雪服,前面是一行人,后面也是一行人。

太阳升起前,朱贝贝将和她的团队登上雪山顶峰。

到了休息地,朱贝贝边补水边给张束发了一张自拍,还是那么明艳,却终于多了几分真正的快乐,那种原始的,自由的,生命彻底解放的快乐。

她的声音也是这样。

“张束,李行!以后我就是一名正式的雪山线路规划员了!”

她入职了一家非常好的旅行公司,专做线路设计,而她挑了雪山。

张束不知为何,心头一震,就要落泪。

“你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放心!”朱贝贝说,“但其实,失足滑下雪山也是命运。而且我想跟你说,我已经比之前计划的,活得久了好多好多了!”

张束的泪掉了下来,“那就拜托你再活久一点,我还想和你一起变成老太太!”

朱贝贝也在吸鼻子。她笑,好奇怪,明明我们被命运引领上了如此不同的道路,却好像离彼此越来越近了。

那些无法被表达的,无法被听见的,现在被表达了,也被听到了。她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不知忧愁,可以坐在一起为一张贴画叨叨很久。

距离她们相识已经过去三十年。

但她们的世界,越来越美了。

爱是她们世界的构建,是那个最后的真理。

删除掉任何一段充满缺失感和破碎感的过往,她们都无法成为今天的她们。

“张束,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永远珍视的人。新年快乐,今年带李行来找我晒太阳吧。”

仲夏与新年的第一道晨光同时醒来。

他依旧没从失落的情绪里走出来,但还是拿出手机,想要发那句“我好想你”给那个落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