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圆滑了,聪明了,懂得一些规则了,却还是不懂她。

又是一年新年。

零点已经过去,旧日甩在身后。一栋楼都是空的,只有仲夏跑到办公室来加班。哪儿有那么多班可以加,他只是想她。这里是她存在过的最久的地方。

朱贝贝好像依旧在这里穿梭着。她穿商务平底鞋,裙子或者裤子,走路很快,说话也很快,工作起来脸绷得很紧,笑起来又有些晃眼。

怎样的她都很美。

他坐在她曾经的位置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他好想她。

他每天给她发同一句话,她都没再回过。没事,继续发吧,发到他有一天能彻底忘掉她为止。

许久,他还是站起身,该处理的文件一个不剩,全都做好。总不能睡在这儿,得走了。

即将离开公司时,仲夏发现外面下雪了。

稀稀疏疏,还没落到衣服上就化掉。

明早又是一地黑泥。北京的雪从他去美国上学后,就变得不再让人期待。

气候变暖,世界下坠,他眼睁睁看着好时代走远。那个好时代里,有他爱的女人朱贝贝。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北海道的那个夜晚。

她是在他家订的票,他克制地问她,自己能不能去?贝贝说,要和表姐,以及表姐的假丈夫一起,你去不合适。

仲夏哑然失笑。他虽然木,但也还是会听八卦,会偶尔刷一下抖音看看微博,这些年狗血事没少见少听。但贝贝表姐的事还是让他瞠目结舌。

他知贝贝依赖表姐,自己不算男友,身份也不好介绍,还是不要变成同行的第四人。

那晚他们缠绵,仲夏问她,我自己单独订一间房,晚上你来找我,好吗?

贝贝觉得他好笑,是我的身体需要你,还是你的身体需要我?

仲夏心想,那么美的地方,他只是想和她一起看看。他不只身体需要她,他的人生也需要。

但他只说,朱贝贝,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在蹦迪的地方,你邀请我玩艳遇 play?

贝贝踹他,你不是没答应吗?

仲夏笑,这次在北海道,我答应你。我是你的艳遇对象,我们刚认识,行不行?

于是朱贝贝骗了张束,却只骗了一半。她的确是去找艳遇对象的,也的确是去和 really big 幽会的,只不过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但张束不知道,那夜贝贝穿着性感,从房间溜走,溜去仲夏那里,却什么也没发生。

两人赤身泡在户外温泉池,头露在外面。贝贝的长发挽了一个髻,碎发落在晶莹的耳垂边,落在柔润的下颌线旁。她没有化妆,蓝色的夜将她衬得格外温柔。

雪下得好大。

万籁俱寂。雪落下来,竟能听出些热闹响动。

朱贝贝起身站在石头上,背影的线条被昏黄的地灯勾勒得优美,好像油画。她认真地向远方看,一片纯白荒原;再远些,天与地的界限变得模糊,群山沉睡,只剩混沌一片。

风吹来,雪片与脸颊相贴,很快被体温融化。湿润沁凉。

仲夏想喊贝贝回来,零下十八度,太冷太冷,却不自觉起身与她同看。

他们的肩膀靠着肩膀,肌肤相贴,没人再能分心去想其他事。

仲夏并不是第一次来北海道,却从未想过,与心爱之人共享天地盛景是这样一番滋味,只觉胸腔胀满,压在心底的情愫呼之欲出。

是爱,不是欲。欲望在此时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贝贝知道仲夏在想什么。因为她心中也有同样的冲动。

此情此景,欲落下去,爱却升了起来。

说吧,他想,不要恋爱了,结婚吧。

一定不会比上一段婚姻再差了。

说吧,她想,不要恋爱了,结婚吧。

如果再离婚,也没什么好怕了。

仲夏的手机就在此时响起,在屋中的桌上。

没人想去管手机,然而朱贝贝的电话也紧接着跟上。

没有办法了,一定是工作。

他们心中同时叹了口气。醒醒吧,他们还都在一间公司,怎么公开?永远让对方暗无天日,不见光明,还是其中一人放弃大好前程,离开此地?即便不公开,两人这样忙,终归聚少离多。

他们披上浴巾,一前一后走回屋,再回首,只觉雪夜如梦,蛊惑了心,让人昏了头。

雪一直在下,两人就着一台笔记本开始打电话会,又变成了仲总和朱总,Evan 和 Belle。

讲得口干舌燥,仲夏递来冰过的牛奶,又推过一张纸条,“还好是在北海道。”

第二天一早,仲夏紧急飞回北京。客户要求朱贝贝一起,被仲夏挡掉,说他一个人就可以。

这场艳遇,只留下了一些亲热的吻,但没有人不知足。

朱贝贝坐在去网走的车上,呆望天空,仲夏飞到哪儿了?

他们明明可以一起去看鄂霍次克海,沿着被厚厚白雪覆盖的海岸线一直往下走。今天天气终于转晴,他们能看到海鸟低飞;能看到晚霞照亮海水,橙红或者粉紫,混杂在一起,如同融化的调色盘;能看到海水由浅至深,从白色过渡到浅蓝,再走去深蓝,在要变得漆黑前,截住了人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