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金宝那句话说的没错,在被告知丈夫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死亡的时候,宋金玲第一反应是震惊,很快,喜悦不受控地从心底涌了上来,迅速占领了她的情绪,她的身体。但她必须表现得猝不及防,痛不欲生,摇摇欲坠。
在家里,他们是斗智斗勇的敌人,在外人眼中,他们才是模范夫妻。她的丈夫死了,背叛了婚姻的死亡,多少有些罪有应得。所以,她的悲伤里,必须夹杂着不可置信与愤怒。
在刚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她恰到好处地晕倒,人被抬去了医院,醒了,又挣扎着要回江渭,要回家。
这些情绪与动作是复杂的,需层层递进,有节奏地释放,渲染。宋金玲演技自如,游刃有余,比娱乐圈里某些木头似的明星要强得多。她的演技,感染了公司里的几个女人,她们甚至偷偷抹眼泪。
这样一个女强人,既赚钱养家,还相夫教子,老公竟然还不满足。
原本,她应该去警局配合做笔录和问询。但她太过悲伤,问一个问题,她就哭,上气不接下气,仿若多问几句,人就会晕死过去。
坚强的人脆弱起来,会更让人怜惜,再加上宋金玲本身就是有头有脸的人,人脉广,内部有人特意打了招呼,让她先回家一趟,待两天,缓缓心情。
哪怕是在家里,宋金玲也不能懈怠,懈怠会露出破绽。
此刻,她看向宋金宝的眼神,毫无破绽地溢出女性的柔软与脆弱。她的情绪仿佛抵在崩溃边缘,在屋里四处弥散。若不是宋金宝了解他的姐姐,了解他们的婚姻,一定会被她的演技欺骗,认同她的悲伤。
“当年,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嫁给姜涛!”宋金玲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在过往的若干年里,这句话,像子弹,总能无比准确地打到宋金宝的心上。他会很快妥协,但不知从何时起,这句话的威力越来越小。
“行了,要没有姜涛帮你做那些脏事,你和咱爸的手,能那么干净吗?”宋金宝的眼珠里,折射出吊灯的光,他的眼神冷冷的,像不锈钢,坚硬,冰凉,毫无情绪。
啪!一个陶瓷杯在宋金宝脚边炸裂,崩开的陶瓷碎片,在他的胳膊上,落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他抬眼,看到了父亲宋重阳那张阴霾与狠厉交织的脸,与他惯常的温润格格不入。
“老宋,你干嘛,孩子才刚回来,有话好好说!”岳莉看到宋金宝胳膊上的伤,有些心疼,从医药箱里拿出创可贴,挪到宋金宝身边,给他贴上,小声说,“好好说话,别惹你爸生气,都这个时候了。”
“哦!”他淡淡应了一声,脑袋往岳莉的方向歪了歪,扯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
按说,这个家,该是喜悦,富贵,意气风发的。但从孩童开始,宋金宝就觉得压抑,他的生活,他的人生,永远像被一截尺子卡住,规规整整,不能多也不能少。他必须得活成父母期待的样子。
因为父亲公务员的身份,他们家的日子不能过得太好,生活要简单,穿着要朴素,要知礼节,守规矩。
但他的出生,率先打破了宋家的“规矩”。
当年,国家还执行计划生育的政策,作为公务员的宋重阳,若要二胎,是违规,如果被人盯上举报,会影响政途。原本,他计划把孩子打掉,但带着岳莉去医院做了 B 超,医生说,是男孩。
虽然,宋重阳在很多报告中都提到过,“计划生育好,男女都一样。”
不过,那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在他的心里,男女怎么可能一样。男孩是家族的脸面与体面,是能让他在宋家族谱上多占几行字的荣耀,是真正能传宗接代的人。打胎是不可能了,但也不能明着违规。
于是,把老婆岳莉悄悄送到农村老家,偷偷生下孩子后,找人帮忙,把孩子的户口记在当地的福利院名下,又用假手续把他从福利院“领养”回来。
宋金宝。金宝,金疙瘩,宝贝。贱名好养活,还喜庆。
在很多人眼里,宋金宝是宋家的养子,尽管也有人对他“养子”的身份存疑,还有人猜他是宋重阳的私生子。但那些年,有二胎的公务员不少,各有各的道,彼此心知肚明。放别人一条活路,也许以后就是自家的活路。
但这个身份,为学生时期的宋金宝招了不少骂,他无法反驳。
宋重阳这个人,一辈子争强好胜,自己争,也盼着孩子争。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被寄予厚望,他希望宋金宝活成一个优秀的“样本”,事事妥帖,样样拔尖,却总是事与愿违。不过,因他是男孩,对他宽容很多,宋重阳总觉得自己基因极好,宋金宝是他的种,以后肯定有出息,急不得。
反而是一直被他忽视的女儿宋金玲,很争气,活出了他期待的,规整的样子,直到遇见姜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姓姜的勾勾搭搭,他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宋重阳看着吊儿郎当的宋金宝,他的气息里,有着晦涩难懂的节奏,“你最好说实话。”
“什,什么?”宋金宝陷入过往回忆,有片刻的走神,“你说什么?没听见!”
“我说,姜涛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宋金宝忽地笑了,很突兀,笑出了声:“怎么,要是我杀了人,你准备保我吗?”
“难道我没保过你吗?”宋重阳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仿若有一股焦糊味,钻入宋金宝的鼻息,他搓了搓鼻子,说:“那是以前。眼下,你还能做得那么干净吗?”
啪!又一个杯子在宋金宝脚边炸开,宋重阳的目光里,迸射出怒火。他这个儿子,行事越来越乖张。早过了结婚生子的年纪,仍孑然一身,他没少给张罗门当户对的姑娘,每次,宋金宝都会把局面弄得很僵,外界传言,他是同性恋。
宋家的香火,要在他这一脉断了,宋重阳看不透儿子的人生,也劝不住,说多了,父子的情分就伤了。工作上,宋重阳政绩斐然,虽然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但那是他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原本,到了这把岁数,安稳退休,计划着去国外过几年舒坦日子,别墅都买好了,在那里,不害怕露富,可以奢侈一把。退休前以权为重,虽没耽误捞钱,但不敢花,退休后,终于可以奢侈一把了,糟心事却一件接着一件。
件件都能让他引以为傲的政绩,转瞬间化作乌有,宋重阳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宋金宝用目光跟宋重阳对峙,并未落下风,他慢慢起身,冲宋重阳一笑:“爸,人得服老,往后宋家的好日子,得靠我,你就别操心了。”
撂下这句话,他去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摸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响了一会,等那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喂。他问:“老师,姜涛死了,可以了吗?”
“当然不可以。”那头的声音很沉,“放心吧,这些事,不会弄脏你的手。”
“好,听你的!”
放下电话,宋金宝在心里说,知道太多的人,都不应该活着,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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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蝉】52:血棋
防空洞实验室的光线暗了一些,旧灯管发出呲呲的声响。
怪异的味道,在不通风的防空洞实验室里悬浮,钻进嗓子,浸入呼吸,口腔泛出腐败的酸涩味,仿佛吞咽了含泥沙的浑水。
何年生出一种错觉,仿若再次置身与死神争命的河底。中枢神经被浑浊的河水包裹着冲刷,身体与思绪渐渐麻木。
人未动,思绪和精神铆了劲,奋力从阴冷里挣脱出来,吸气,吐气,麻木的感觉褪去,五感一点点回来。从各种怪味里,她辨别出一种危险的腥臭味。
味道不重,却跋扈。徐又言没有吓唬她,这附近存着炸药,如果她没猜错,炸药的主要成分,是硫磺、硝石、木炭,因保管不当,受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