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范旭东把刚在阳台与叶璇的对话,转述了一遍。叶璇是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她看懂了范旭东的用意,补充了几个自己的见解。已经第三起案子了,嫌疑人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在受害人死亡之前,几乎不交汇。
所以,案子的重点,不是嫌疑人与受害人的纠葛。
几个案件的嫌疑人,看似毫无交集,但他们的心理画像,有重合的元素。生活失意的迟莲芳,“看花向右”论坛的厕妹,酒店里的援交女,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那个人”应该是操作人心的高手,选择的目标是社交边缘人,把绵软的人,改造成坚硬且冷酷的杀人武器。
“你身边若有这样的人,得小心。”叶璇看向冯白芷,对她说道。
在叶璇说话的间隙,冯白芷的脑海里,有了江楠的影子。但忽地,又觉得,她被固执的思维影响了。江楠的所作所为,是“那个人”推到她眼前的,她被裹挟着,带了偏见。
但或许,江楠只是个幌子,是一场捉迷藏游戏里的障眼法呢?
*
马雪亮提着外卖,拎着几瓶啤酒,敲开了张战办公室的门。
他把一堆东西在茶几上摆好,拿出两罐罐装的啤酒,拉开,一罐递给张战:“旋一个。”
张战接过,点头,算是致谢:“旋!”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好好地坐在一起喝酒了,偶尔会在饭局上碰到,但也只剩得体的客套。刚来华阳县时,他俩住一个宿舍,是工作上的搭档,也是掏心掏肺的兄弟。
马雪亮结婚的时候,张战比他还激动,几杯酒下肚,情绪上了头,嗷嗷大哭。像被人抛弃,心怀怨念的“小三”,拉着马雪亮媳妇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弟妹,我弟是个好人,他以后就归你了,你得好好对他,你要给男人空间,之后我俩出来吃饭喝酒的时候,你不能拦着。
他的窘态,存在很多人的手机里,被调笑了很久。
但后来,俩人就算掰着指头算,也没算清楚,究竟从哪个时候开始,他们彼此说话不再敞亮,开始防着对方。职位高了,管着的人多了,不用奔赴一线,动动嘴皮子,安排安排,自有人忙碌。渐渐地,更是学会了往自己的阵营里扒拉人,让他们站队。
到了后来,俩人分别当上了副局长,开始针锋相对,你说什么,我偏跟你对着干,更是学会了动些歪脑筋,给自己的阵营揽功。只是,张战张扬,马雪亮圆滑,但在旁人眼中,他们是一路人。
年少时炽热的情感,似乎从未存在过,仿佛那些真实而热烈的一幕幕,成为了搁置在时间里,虚浮的影子。
“说真的,我挺羡慕小范、小何他们的。”张战从竹签上咬下一块肉,用啤酒送进肚子里,“小范相信何年,不管多少‘证据’摆在她面前,他都信她是无辜的,是被陷害的。”
马雪亮用手中的啤酒罐,跟张战碰了一下:“以前,咱俩不也这样,任谁挑拨,都站在一条线上。”说完,顿了顿,问,“你啥时候升职,是留下来当一把手,还是去市局?”
张战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逐渐干枯:“不知道,我说了不算。”他灌了几口酒,问,“你是不是跟小范一样,觉得我是吃里扒外的‘内鬼’,是黑警?”
“我觉得……”马雪亮说了三个字,突然停住,晃着手里的啤酒罐,“信不信的,得有真凭实据。但你确实太冲,目中无人,说话不中听,不招下头人待见是应该的。”
他的话,带着偏斜,张战听出来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口把手里的啤酒闷了大罐。俩人的脸色与情绪都因酒精发生了变化。他们开始在酒精味的空气里,回忆往昔,一段段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说到马雪亮的婚礼,气氛突然尴尬,张战把脸扭到一边,眼神逐渐空洞,仿佛回忆再次被稀释。马雪亮搓了搓鼻子,假装看了时间,说差不多了,得回办公室睡会。
张战把茶几上的残余清理干净,看了看墙上的表,摸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数字下面有两个字,是号码的归属地,青山。过了好久,久到他快要放弃时,对方终于接了。
张战说:“这段时间辛苦了,你现在立刻离开……就快结束了……”
挂断电话后,张战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有年轻时的他和马雪亮。当年,他们一起去市局培训,培训结束后拍了这张照片,照片里还有一个人站在俩人中间,只是他的脸,被黑色的胶布遮住了。
可太期待了!!!
感恩,周末愉快!
张战不会是个卧底吧
跟张副局旋个酒,套套话。
哇!青山居然还有人!
那可是罪恶发源地,不听话,打一针。
【哑蝉】51:宋家
宋金宝接到父亲宋重阳的电话,让他回趟江渭的家。他问了一句,姐在吗?父亲嗯了一声,说,在。
姜涛是在唐城出事的,宋金玲也长年居住在唐城,丈夫死了,她不在唐城处理后事,却躲回江渭。看样子,是做好了“割席”的准备,回家商量对策。
姜涛,是宋家最好用的一把刀,亦是扎在宋家人身上的一根毒刺,也是映照宋家人灵魂的照妖镜。他的死,于宋家而言,利大于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的死因,需得如媒体报道的那般,情色,堕落,肮脏。
警方还未出公告,“著名赘婿之死”的新闻就铺天盖地。若说其中没有父亲和姐姐的手笔,宋金宝是不信的。当然,他也乐意推波助澜。
宋家表面光鲜,内里却像生了病菌,不断感染,腐坏。这似乎不是件意外的事。父亲从政,从很小的时候起,在宋金宝的记忆里,每年,都会有熟悉的叔叔伯伯被戴上手铐铐走。又或者,消失。
贪污,腐败,以权谋私,不正当男女关系……每个“离开”的人,都会被这样的一组词汇定义,成为旁人嘴里茶余饭后的是非八卦。
宋金宝曾觉得这是正常的事,好像一个捉迷藏的游戏,那些恶劣的行径家家都有,但得藏好。若被抓住,游戏失败,人就会“离开”。若一直藏好了,家里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宋家,一直都是“捉迷藏”游戏的高手。
车到小区门口时,天已快亮。宋金宝刷了卡,在等待闸杆升起的间隙,他点了一支烟。在宋重阳未退休前,他们住在市政府大院,退休后,才搬到如今的小区。好久没回来,竟觉得有些陌生。
在车里抽完了一支烟,才回家,一进门,压抑、悲伤的气氛径直撞过来。宋金玲坐在沙发上哭,母亲岳莉在一旁安抚,宋重阳弓着背,在偌大的客厅里踱步,一步一叹。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让宋金宝觉得滑稽。因为他太了解宋家人的秉性,笑不见得是因为开心,哭也并非是因为难过。喜怒哀乐,都是给旁人看的,带着某种算计与目的。
他走到沙发旁,一屁股砸到沙发上,用视线在屋里扫了一眼,戏谑道:“这也没观众啊,就搁这儿演上了,给谁看呢。”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遥控器,话落,屋里人的姿势、情绪都变了。
宋金玲泪眼朦胧,抽泣着,眼眸里的愤怒大于悲伤,看着宋金宝那副仿若看透一切的目光,愤愤道:“姜涛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姐,你说什么呢。”宋金宝从果盘里拿了个蛇果,咬了一口,“你老公死在小姐床上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死在唐城,那会,我人还在华阳呢。”
“你不动手,自然有人帮你动手?”宋金玲的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破碎感,“难道你的手伸不到唐城吗?”
“你什么意思?跟我玩栽赃嫁祸那一套,难道还准备大义灭亲?”宋金宝朝宋金玲抛了个媚眼,“姐,你那眼泪是假的吧,眼药水?姜涛死了,你不得躲起来偷偷笑。”
“你瞎扯什么?”管理偌大的企业,宋金玲习惯了阿谀奉承,弟弟几句挑衅的话,让她的心又堵又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