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其实发现了。程晓霞敲着自己的头。

年前,期末考试过后,班主任专门叫她去了一趟学校,说了郭美婷最近的近况。原本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作业写得乱七八糟,上课失神,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常烦躁,有时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班主任知道郭美婷父母的情况,让程晓霞好好处理和孩子父亲的关系,就要中考了,别让大人的事影响到孩子。

当着班主任的面,程晓霞点头哈腰很给面子,说回去一定严格管教。但面对女儿,却不敢说重话,怕女儿对她生了怨,要去跟她爸生活。况且,谁都有青春的叛逆期,婷婷还小,她总会长大,会明白她做母亲的苦心,会成为她的骄傲。

可她的婷婷,却永远醒不过来了,成为了冰冷的尸体。

若是婷婷跟着郭绍民,就不会死。若是这几天她不离开婷婷,在家陪她,她也不会死。

这几个念头似一把尖刀,扎得程晓霞痛不欲生。

突然,她脸上受了重重的一巴掌,郭绍民打的。反应过来的程晓霞,像失控的凶兽,红着眼,呲着牙,开始疯狂地骂郭绍民,日你妈,操你爸。你妈被狗日了才生了你,你就是你妈从屁眼里崩出来的畜生……

郭绍民看透了眼前疯癫的前妻,她就是心虚,想把女儿死亡的责任往他身上推。于是没客气,跟程晓霞对着骂。

郭美婷的死,是意外,警方本可以通知家属办手续,把尸体领回去。

但范旭东的思绪里,有根一闪而过的线头,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线索。

【鬼火】13:重逢

从分局回到家,程晓霞气若游丝。家门口的警戒线还未拆,她非要往里冲,现场辅警做了请示,把人放了进去。

飘进郭美婷的房间,将自己锁进黑色的混沌里,吃了一支烟。是吃,不是抽。烟点着了,她开始咀嚼,从烟屁股开始,海绵的味道,烟丝的味道,火的味道。

嘴唇被烫出了泡,无知无觉。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晃出一些仿若在厕所下水道里打过滚的句子,太脏了,带着恶毒的诅咒。

家里的老母狗曾被人卖了,女干过,那种人,就应该被日了,然后去死,去死,去死!

傻 X 母狗,爱给老男人舔几把网络黑话,谐音。,件货网络黑话,谐音。,赶紧去死。

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程晓霞崩溃、窒息的,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看清过自己的闺女。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一次次在网络上辱骂她,咒她死。

在婚姻里被郭绍民家暴,被小三上门挑衅,程晓霞也疼,但那种程度的疼有她的倔脾气顶着,还能伪装成不在意。眼下仿若整个人被灌入大量硫酸,疼得面目全非。

家里的门没锁,最开始,门口聚了三五个人,抽着烟,谝着闲传,探着脑袋,打探着屋里的悲伤和命案。辅警驱赶了几次,但看热闹的人一拨又一拨。

不到半天的时间,少女的死被渲染成各种猎奇香艳的版本,成了他们嘴里的消遣。悲惨是旁人的,无聊的年因着一场少女的死亡事件,竟有滋有味起来。

闺女是被人害死的,警察准备包庇凶手。程晓霞抹了把眼泪,在屋里找了个旧纸箱,拆了,用硬纸壳做了大字报挂在脖子上,上面两个“谋杀”的血字看着瘆人。

她再次出了门,骑着电动车到了分局门口。伸冤,疯子似地试图拉住每一个经过的人,诉说自己的“冤情”。说累了,就在分局门口跪着。

小城里年味尽兴的红色,透在程晓霞挂满血丝的眼球上,若血色一般。

*

年未过完,连着发生两起命案,范旭东一个脑袋八个大,想事情总是卡壳,抽空做了半张卷子,让脑子缓了缓。

“来,聊聊。”范旭东招呼着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坐到炉子前烤火。

炉子上的红薯烤出了香味,范旭东往陈宇跟前扒拉了一个:“你心细,先吃个红苕,然后帮着回忆回忆,郭美婷这案子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陈宇没客气,捏起烤红薯,用两只手快速地来回倒腾,等红薯散点热气。她的手机响了,顺后把红薯放在曲起的腿上,空出手接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陈宇一手拿红薯,一手去拽白柯宁的胳膊:“有个情况跟大家说下,我们查了陈文娟。她之前出摊的时候,有个女的会换着跟她帮忙,那是她闺女,名叫迟莲芳,死了老汉。家里也没什么亲戚,所以没有去外地过年。”

“那人呢?”

“还在查。”陈宇说。

范旭东烤着火,蹙眉:“我记得凤城街那块是不是有个秦腔剧团。”

“早拆了。”

“小陈,大白,你俩搭个伙,去那块看看。”

“行,那我们先去。”

陈宇和白柯宁起身去忙。范旭东被好几通电话轮番轰炸,脑袋嗡嗡的,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响作一团。眼看到了吃饭时间,他揉了揉肚子。

“老范,给你带了份小炒,先吃点。”

范旭东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俩下:“谢了,多少钱,把钱给你。”

“不用了,平时也吃了你不少东西。”

范旭东的确饿了,接过同事递来的外卖,一口糖蒜一口泡馍,嚼吧几下,还没咽下去,又赶紧灌两口汤。

扒拉了两口,内线电话又响了,他烦躁地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分局值班的门卫,说对门雅乐宫的女老板来送温暖,点名要他出来。

“冯白芷!”范旭东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给盯梢她的人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没啥情况,她回南院门街老房子住了,中途还去了趟医院。我们问了,她被蹿到屋里的野猫咬了,打了破伤风针,加上人有点发烧,就在医院挂了吊瓶,观察了一天。然后一帮婆娘去医院看她,唱歌的,唱戏的,可热闹了。”

“都这样了,还整幺蛾子。”范旭东扔下手里的一次性筷子,“走,去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范旭东敞着羽绒服,露出里面褪色的秋衣,手里还拿着半疙瘩糖蒜往大门口走。远远地,就看到门口锣鼓喧天,吹拉弹唱,周围围了一帮人看热闹。

冯白芷看见范旭东,做了个手势,姐妹团立刻噤声。

她盈盈迎上去,嗲着声音说:“军民一家亲,大过年的,你们还加班,真是太辛苦了。”

范旭东黢黑的脸上叠起褶子,把糖蒜塞嘴里,嚼了两口,咽了:“整这一出,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