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旭东稳了稳方向盘,吸了吸鼻子:“老太太发现塑料袋的时机太巧合了,会不会她知道那个时间录音机会响,故意出现在那个地方。”
“我去!”白柯宁故作讶异:“那老太太难道是什么隐藏款的变态?”说着,做出呕吐状,“我还在她摊上吃过包子馄饨呢,不会是什么不正经肉的吧。”
“你先正经点。”范旭东说,“老太太现在干嘛呢?不是让人盯着她吗?”
“回去之后大病一场,这会人在医院,她孙媳妇陪护着。”
“先让人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
“你怀疑她?确实挺可疑。”陈宇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对了,老范,马副局长让你回去之后去趟他办公室,估计又要给你上课了。”
“上吧,习惯了!”范旭东哀叹一声。
回到东风分局,范旭东喝了杯茶,就去找了趟马雪亮。
马雪亮递给他一支“红塔山”,让他坐。问了他们去南塘县的情况,范旭东如实汇报。
“卫校大火那件事你怎么看?”
“死了五个人,在啥年代都算大事,结果尸体跟死的人对不上,难道没做 DNA。”范旭东把烟点上,吐了口烟圈,“死者家属就没异议?”
“当年还是华阳镇,一个小破镇子,哪那么多科技手段。估计对比了衣服什么的,就下结论定性了,毕竟是升县的关键时期。”马雪亮想了想,理了理措辞,“至于家属没闹,估计为了息事宁人,给的抚恤金多吧。”
“一家没异议,家家都没异议吗?”范旭东说,“还有,姓冯的说那个杨莹的妈早都死了,结果遇难者名单上还有她妈的名字。”
“死两个人,那就是两份钱。”马雪亮抿了口茶。
“不仅是钱的问题,是有人知道,原本住在宿舍里的那帮学生‘活’不了,所以才敢这么干。”范旭东观察着马雪亮的表情,追问,“所以,您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既然案子跟当年的火灾有关联,你又是负责人,我就跟你通个气。争取这案过后,把你名头上的‘代’字给扔了。”
范旭东看着马雪亮的脸,心里嘀咕了句老狐狸。
他把烟把扔到装着小半杯水的一次性杯子里,听到刺啦的一声响:“那我先谢谢马副局了,那个,我得赶紧回去理理案子。”
回到刑侦科办公室,范旭东扯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用两根手指揉了揉发晕的太阳穴,准备梳理下案情,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脸色越来越沉,若化开的墨。
“110 转来的,刚有人报案,说自己的女儿被杀了。”
*
程晓霞骑着电动车,碾过新年的喜悦,表情阴沉。她半张肿脸不断地被寒夜里的冷风剐蹭,隐隐地疼。
终于到家了,她轻叹一口气,脚步轻飘地进了屋,抬手开了灯。灯光笼罩的房间里,是与新年气氛格格不入的清冷。看到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又叹了几口气。
从大年三十开始到这会,她都没时间陪女儿吃一顿饭。大过年的,别家阖家团圆,女儿却独自守着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或是玩电脑,心里难免怨她这个当妈的。
想到这些,程晓霞内疚且心虚地往女儿郭美婷的小卧室方向瞥了一眼。
卧室里很安静,没什么动静,她想,孩子应该睡了。原本想推开门看女儿一眼,又怕惊扰了她,生出更多怨气。于是在卧室门口踌躇、纠结了片刻后,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被她抽了回来。
明天,等明天一定好好补偿她。
程晓霞转身,蹑手蹑脚去了厨房,做贼似地从冰箱里拿了个娃娃头雪糕。雪糕是夏天买的,女儿不爱吃,她也不爱吃。脸上的痛感,让她想起这些放在冰箱冷冻层里占着空间雪糕。
连着袋子一起放在脸上,冰敷。痛感消了一点,袋子里的娃娃头雪糕也快化掉了,她撕了塑料皮,吸吮着,把过期的雪糕吃完。
边吃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打她的男人,咒他活不过正月十五,最好出门就被车撞死。
其实,在今天之前,程晓霞和那个男人并不熟稔,怨恨滋生在几个小时之前。
程晓霞在一家保健品公司做推销员,目标客户大多是老年人。公司卖的保健品,虽治不了病但也吃不死人。因为成本低廉,所以回报颇丰,除了工资、提成,每月业绩前三的销售,还会有额外的奖金。
最重要的是,程晓霞没有户口,身份证也是假的,办不了银行卡,这个工作虽然没有五险一金,但工资、奖金可以要求发现金。因为不交保险,所以不会核实身份证的真假,避免了她很多麻烦。
解放路八所的一个退休老干部是程晓霞的大客户,每月都在她那里消费不少钱。
老头的儿女过年都忙,没时间回家。程晓霞从年前就张罗着陪老头过年,不仅年夜饭陪着一起吃,初一到初三,她每天早起,匆匆给女儿做好一天的饭之后,就赶去老头家伺候他。
说来也是赶巧了,就在刚才,晚饭吃到一半,老头的儿子突然回来了。进门的一瞬间,老头放在程晓霞胸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
他儿子二话不说,抡起袖子扇了程晓霞两巴掌,骂她是骚货。
打骂程晓霞还不够,儿子掀了桌,跟他爹对骂。
门口聚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程晓霞臊得慌,捂着脸逃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狗日的杂种。”想起骚老头和他的龟儿子,程晓霞还是气到不行,咒骂脱口而出,虽然知道他们听不见,但图个痛快。
骂了几句,脸也没那么疼了,她洗了脸,泡了脚,就去床上躺着。
或许是今日的荒诞给记忆开了闸,旧日的事若腥臭的水往她脑子里灌。
“生死有命,你们死了,是命,怨不得我。”她捂着被子,在黑暗中一方更小的黑暗里,喃喃自语。
藏匿在黑色里的程晓霞,直着双眼,眼前却出现了很多人的影子,无比清晰。
十多年前,她在华阳商场看到冯雪枝的那一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喘不上气。
她,竟然也回来了。
内心虽惊惧,但那天鬼使神差地一路跟着冯雪枝。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仿佛中了邪,眼睛和腿都不受控制。
日子被扯了口子,过往的黑色沙砾,不受控地往如今的日子里漏。
冯雪枝在明处走,程晓霞在暗处跟。程晓霞甚至恍惚,觉得此刻的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