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骄傲、脆弱和悲伤,还有其他的所有。

当他们终于在酒店落定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晚,祁秦刚刚才觉得自己能够勉强喘息片刻,却发现高铁已经快要发车,而他显然已经来不及赶过去了。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祁秦甚至现在仍不不清楚方舒华为什么要逃,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未来又有什么打算。

他错过了逃跑的时机,既然已经开始,祁秦就无法在这个关口离开。

他往屋外走,察觉到方舒华眼神里的动摇不安后和她解释。

“我出去买点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回来后,我们聊一聊吧。”

拿到自己的手机后,祁秦想要告诉孟和苏自己的情况,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关机,他跑到酒店前台向工作人员借了充电器,插座很低,他蹲在角落里,高高的个子折成三折叠,从旁观的角度看上去怪可怜,一边充电一边给孟和苏打电话。

电话打不通,语音一直提示孟和苏正在通话中,他不停尝试,终于等到她接了电话。

他犹豫过要不要把一切都和孟和苏坦白,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他自己也是云里雾里,更何况他不确定这件事方舒华是否愿意让其他人知情,最后只能含糊地说让孟和苏先不要等他。

孟和苏没有追问到底。

她骂他是个骗子,然后挂断了电话。

祁秦从外面回来时方舒华给他开门,她刚洗过澡,穿着裹紧的浴袍,头发在酒店洗发水的香氛中掺杂着被吹风机吹过后会有的干燥的、像是灼烧羽毛的气味。

祁秦手里大包小包,像是刚从外面打猎回来,方舒华在他放下后翻了翻,都是些厚衣物和日化用品,只有一个袋子有着长方体的棱角轮廓,她拆开,里面是一双运动鞋。

方舒华不发一言地单独把它拿出来,半晌后问祁秦。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没有这么深的含义。”祁秦说,“我只是觉得你会需要。”

“你做这些事,难道就没有一个瞬间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觉里,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再不济也应该是个从天而降的王子吗?”

“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他问她,却没有得到回答。

“这双鞋是运动鞋,方舒华。”

“这又有什么关系?”

“王子的话,至少也要拿着双水晶鞋来吧。”

他拿走方舒华手里的那双鞋,蹲下去放在她脚边,拉着她坐下,仰头看她。

“穿上它,跑得会比较快。”

“只要你想,你现在就可以穿上它逃跑。”

“……”

“对不起。”

她坐在那里,像杯泥沙沉降后,澄澈的水。

“其实我是想说‘谢谢’的。”

“我知道。”

祁秦站起身,从买来的东西里拣出一杯热可可递给她,拉了把椅子面朝方舒华坐下。

他向方舒华释放了邀请交谈的信号,并相信她同样接受到了。

从见到方舒华到现在,祁秦一直在等她开口,可他到底不能无止境地等待下去。

他看着方舒华饮下一口热可可后,调整了姿势,以一种安定的状态开始讲述。

“其实除了芭蕾舞团的名额,还有一个和国外舞蹈学院合作的硕士联合培养项目,我的老师推荐了我。”

“不过这两个哪个都不能让我妈满意,她希望我毕业后回到她身边,是进个连演出都开不起的当地小舞团,还是随便开个舞蹈教室当老师,这些都无所谓。因为她根本就不关心,当初答应让我走舞蹈这条路,也是因为这是她现在的情人的希望,她不想逆着他的意。”

“她的情人是个没上过几年学,喜欢附庸风雅的商人,从我妈和他交往以来就一直在‘资助’我们,花钱供我学芭蕾对他来说是件很好的谈资。”

“那个男人有个比我大五岁的儿子,我们见过几次,我妈希望我能和他结婚。这样一来既能捆住那个男人,也能捆住我。”

她说得冷静又克制,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叙事,好像这样就能冲淡过去几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说实话,因为我妈,即使出了当年的那件事,我也没有吃过什么苦,我没道理指责她什么,相应地,我能拥有的反抗的余地也非常有限,对于她的安排,我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不’。但我清楚,一直冷处理来消极反抗并不会让事情得到解决,我需要能够破局的人或事。”

听到这里,祁秦终于抓住了自己和这件事的联系。

“你觉得那个人是我?”

“我那时候身心脆弱,很容易作出错误决定。”

祁秦笑了,方舒华看着他,同样微笑:“还好,你能接受这种笑话。总之,来 A 市找你的事我没告诉她,而是撒谎说我有事要在学校多留几天,但她还是发现并跟过来了。我后来才知道,她送我的新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所以她才能那么快找到我。”

“她把我关在了酒店卫生间里,定了凌晨回家的红眼航班,我装作在卫生间里晕倒骗她开门后,又把她关进了卫生间里。走出酒店前,我告诉前台 2103 房间好像有人在吵架,噪音很大,然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给你打去了电话。”

“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短短几分钟,方舒华简单地讲完了祁秦无从得知的她过去的五年,时间以一双翻云覆雨的手随心所欲地捏造着每个人的人生。

“为什么会找到我?”祁秦问她。

“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妈没准会放弃让我和那个男人的儿子结婚这个疯狂的想法。当然,前提是我们在一起,所以我过来 A 市,为了争取你。”

“这不是争取,按我的理解,我会把这叫作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