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做完这些，最后还是不放心地用脚又踹了踹地上的铁钩，直到确保万无一失，才坐在岸边略显紧张地盯着水面。

可他在岸边呆得越久，这种紧张感就会更强烈。他一会儿下意识地搓搓手，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再踹一踹那扎得不能更深的铁钩。他仿佛一个随时等待鱼儿上钩的钓鱼佬，耐心而又迫切，眼睛却没有离开那泛着光的水面一刻。

林昭昭拉着向礼如同两条自由的鱼，在幽冥河里畅游。林昭昭发现她和向礼的脸部周围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气泡，随着她们的呼吸换气，这气泡越来越大，甚至把她们的脑袋整个的包裹在里面。

两个人就像穿上了航空服的宇航员，顶着越来越大的头盔，在水下漫步。林昭昭原本好担心自己在水里无法换气，可随着气泡的变大，她的呼气居然越来越顺畅，潜入得也越来越深。

渐渐地，两个人竟然可以稳定地飘浮在水里，水下的世界也逐渐清晰。林昭昭隐约看见河底似乎有很多球体，她有些好奇，想要过去看个究竟，而向礼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昏迷，她浮在水里不再游动。

林昭昭估计向礼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所以便不去打扰她。她松开了向礼的手，往更深处游去。

林昭昭划动着手臂，近一步想要看清那些球体里面是什么，她越深处游越看得越清晰。她内心浮起一丝胆怯，直到她看见了一张张人脸，像婴孩一样沉睡着。

他们蜷缩着身体，整个被包裹在气泡之内，脸上都无比的祥和宁静，林昭昭心里一惊想起陆染之前说的话，她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幽冥河的恐怖之处。

林昭昭瞬间感觉有些害怕，她蹬着腿使劲往上游，她没有胆量再回望一眼这密密麻麻像青蛙卵一样的气泡，所以自然也没有发现那位姓曹的男人就在这其中一个气泡里。

林昭昭努力地想要回到向礼的身边，就在她握住向礼的手瞬间，她的大脑突然开始闪现各式各样记忆的碎片。

从她小时候开始，一张张高清画面像电影一样开演，直到她出现在了她毕业典礼上。

“林昭昭，上来合影了。”

林昭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学士服，她扶了扶帽子，一脸兴奋地跑了过去。

台上是她的同学和老师，身后是来参加她毕业典礼的爸妈。林昭昭幸福地回看了一眼二老，他们那时好年轻啊。要是时光停留在这里该多好啊！光明未来，前途似锦。

林昭昭忍不住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不过虽然如此，林昭昭尚存的潜意识似乎在提醒她这些都不是真的。

就在她踏上合影台的刹那，她像是被人拽着离席的客人，一转眼又进入了一家福利院。

这是她曾做义工的地方。院子里还摆放着她之前为救助小流浪猫所搭建的小窝，看上去破烂的小窝，却是猫咪过冬最好的去处。

福利院的孩子们在院门口依次站好，他们一张张稚气的脸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昭昭姐姐，昭昭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你去哪里了？我们好想你呀！”

“呀！是你们呀宝贝儿！我最近去忙着毕业答辩了呀。你们乖不乖啊？”

孩子们使劲地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乖。”

院长不知道什么也站在了门口，她笑眯眯地冲林昭昭问道：“昭昭，毕业之后做什么啊？要不要来我们院工作啊？”

还没等林昭昭回应，孩子们就围了上来，“昭昭姐姐，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林昭昭感觉自己的内心此时像被冬天里的阳光烘烤过一样，暖暖的，很舒服。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想要答应院长的邀请。

她刚要迈进福利院的大门，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林昭昭，不许去。”

这种幻境真的很容易让人沉溺啊......但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痛苦是活着还是快乐是活着？对于生无可恋的人来说或许这个幻境是重生吧

49.粉红保卫队

林昭昭一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正拽着她的衣袖不让她继续往里走，她的意识有点模糊，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但是又感觉不该出现在这个场景里。

“嘿，醒醒了林昭昭。”男人将她拉近到身边，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林昭昭像是被人在睡梦中推醒，突然就睁开了眼。

她往身边一看，此时的向礼似乎也和她一样，如梦初醒般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二人漂浮在水中，围绕在她们身边的气泡越来越大，之前只是包裹在头部，现在已经没过了胸腔，渐渐地在向腰部靠近。

林昭昭想起了陆染的交代，她不能再沉迷于这样的幻境。一旦继续下去，她就会和她之前看到的那些人一样，被这气泡完全裹挟，永久地成为那些青蛙卵里的一员。

林昭昭突然感受到她腰上的黄绳开始在发力，一股力量正拽着她往上漂移。她知道肯定是陆染算准了时间，要拽她们回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腰上的绳索，感觉还很结实。她看了看旁边的向礼，正一脸疑问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冲着向礼比了个向上的手势。向礼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心领神会。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气泡，完成了水下的交流仪式。

陆染已经在岸上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将二人从河水中拉起。他手臂发力，青筋暴起，像一个拔河的勇士，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拖拽着关系二人命运的黄绳。

林昭昭能感受到陆染的费力，因为她们向上移动的速度并不算快。她猜也猜到了会是这样，毕竟陆染需要一个人对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外加水流所带来的冲击。

林昭昭用力蹬起了双腿，拉着旁边的向礼，一起向水面游去。“噗”的一声，林昭昭从嘴里吐出好多水。她的脑袋半露出水面，气泡在她出水的瞬间破了。她大口大口地换着气，感觉胸口都要被憋炸了。林昭昭甩了甩头，清醒清醒了意识，看着自己漂浮在这幽冥河里。

向礼的体力远没有她好，整个人的状态蒙蒙的，她的身体因为太过无力，不自觉地被水流冲得下坠。林昭昭再次伸出手，将向礼揽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她一边努力地向岸边游，一边拖着向礼，以防她被水流冲走。

陆染还在岸边死命地拉着二人，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二人终于都安全地被拖上了岸。

她们两个像浑身湿透的落汤鸡，身上水的重量把二人压得死死的，让她们动一下就筋疲力尽。旁边的陆染虽然没有下水，可全身也被汗水泡透。三个人就像是刚打了一场水仗，体力透支，气喘吁吁地躺在岸上，仰面望着天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林昭昭把头扭到向礼的一侧，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道：“向老师，您都想起来了吗？”

向礼的泪水从眼角滑过，她的睫毛微微地震颤，像是刚刚经历一场全身心的浩劫，还没有从刚才的疲惫中恢复过来。

“您都看到什么了？都是有关于云桥镇的吗？”林昭昭好奇的眼神望着她，她也不知道向礼此时此刻都在想什么。

向礼微微摇了摇头，“不是。”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是能看出来这两个字已经花光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缓了好久才又说道，“大部分是有关于云桥镇，还有一部分是我在瑞京组织粉红保卫队的事。”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林昭昭却听得很清亮，她有些激动地叫起来，“哦，对！您可是瑞京粉红保卫队的重要成员！”

“粉红保卫队？那是什么？”陆染有些诧异地问道，在他的印象里，瑞京并没有这个组织。

“当然有，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这个老土。”林昭昭对陆染的一无所知嗤之以鼻，岂不知在陆染面前，她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林昭昭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粉红保卫队，是我们病友自发组织起来的，目的就是要互相帮助，交流病情。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向老师这样的大慈善家大力支持，如果有特困病友，在经济上也会伸出援手。我们可是帮助过许多病友的，厉害吧？”说着说着，林昭昭居然坐了起来，一扫刚才的疲惫之态。

陆染看着林昭昭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微微浮现一丝笑意。这和他印象里的 22 楼截然不同，他仿佛看见那个冰冷的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走廊，照进了一束暖的不能再暖的光。

“所以，向老师，现在还不想跟我们回去吗？虽然我知道，您失去了云桥镇的事业让您备受打击，感觉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成功的你了。可是向老师，即使这样，您的生命也是有价值的啊！大家需要您，这个社会需要您啊。我们的价值不应该只用成功与否来衡量吧！”

听着林昭昭的话，向礼闭上了眼睛，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泄闸的洪水奔涌着往外流淌，伴随着她呜咽的哭声，在这喧嚣的幽冥河旁显得格外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