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胜楠先是从联系人名单里找到了‘妈妈’。但拨出电话前,她想起来上次妈妈说自己想跳楼时给她打电话求助是脆弱的表现,咬了咬嘴唇最后放弃了。
她又往下翻了翻,找到了吴家妮的电话拨了出去。
“嘟… 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钱胜楠有些失落,默默安慰自己她应该是昨晚熬了个大夜拍视频,现在正在补觉。
她努力压制自己想被漩涡吞噬的欲望,坐起身来从后座拿出了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虽然今天的请假已经被准了,但她决定用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半个多小时后,村民看够了热闹渐渐散伙回家,于是婆婆也借口自己哭得头疼回家躺着去了。
河边只剩下了在车里工作的钱胜楠和不远处的打捞队。
她抬眼就能通过挡风玻璃看到那几个潜水员包着一身救援服背着橙色气瓶,他们系在身上的安全绳漂浮在水面,被黑色橡胶救援服包裹的脑袋们像海豹一样在水里起起伏伏。
她忍不住一会儿瞄一眼,想得到一个确信的答案来终结自己无止境的乱想。却又不敢多看,怕他们真的找到什么她不想看到的。
昨天睡得实在太差了,工作了几个小时后钱胜楠开始犯困。但她因为害怕再做噩梦不敢睡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头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到最后差点砸到方向盘上。
就这样在半睡半醒之间不知挣扎了多久,钱胜楠突然被敲车窗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清醒后她才发现太阳早已落下,车窗外黑蒙蒙的一片。
队长的脸贴在车窗上呼出一团雾气,头上黑色的橡胶服和夜幕融为一体,看起来更像一条鱼了。
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闷闷地隔着车窗传来,“你快来看看!”
期待尸体!爱看尸体!
爱写尸体!嘿嘿嘿
好可爱的作者
?(? ˊωˋ ?)?
30 他的脖子像脱臼一样
刚睡醒的钱胜楠头重脚轻,下了车后被冷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觉得自己可能快要生病了。她跟在打捞队的队长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河岸。
走了几十米后,队长停下了脚步,边摘下滴着水的橡胶手套边问,“看衣服认得出来吗?”
暗沉的天色下,潜水员们头盔上的灯在水面上映出几道白光,其中两个人正围着水中一坨鼓鼓囊囊的东西,第三个人从岸边拉来了一个橙色浮标。钱胜楠有点迷惑,感觉自己听错了他的话,不知道要看什么。
那坨深色的东西半漂在水面上,看不出水下还有多少,也看不出来哪里是头哪里是脚,头盔灯打上去泛着一层油光。
“这… 是个人?”她迟疑着问。
“是啊,符合你给的描述,一米七几的成年男性。”他的语气还是那么随意,像是在说今天有点冷,“应该没跑了。我刚才也通知陈警官了,等他们拍完照给你拉上来瞅瞅就知道了。”
钱胜楠沉默着,总觉得他是搞错了,怎么也没法把水面上那块隆起的鼓包和自己那不久前还在说笑的丈夫联系在一起。
不会看人脸色的队长接着絮絮叨叨,“你之前付的那一万是到晚八点的价格,但因为我们刚好是临八点的时候才定位到遗体,所以等警察来拍照完再拉上来,估计得快九点了。咱们合同上签的是八点后加工时按一小时一千算,你看看是现在把钱转给我还是等确认遗体了再和尾款一起转… ”
现在已经八点多了?钱胜楠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在车上迷迷糊糊的以为没睡多久,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天色确实已经是晚上了。
她慌忙拿出手机来要联系桐桐学校,才看到吴家妮的微信消息,“楠姐你还好吗?桐桐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还没接孩子,上次陪桐桐去医院的时候给她留了联系方式。我刚才去接她回来了,在我家和小海玩呢,你放心。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接都行。”
她松了口气,赶忙给吴家妮回了诸多感谢,说有点突发状况,处理完事情就去对门找她接孩子。
“女士,你看怎么打钱合适?”队长还在一旁催促她。
她只能无奈地说,“等最后一起吧。”
不久,两辆警车也到达现场,其中一辆是厢式车,停下来后打开警灯和大灯。水面终于被照亮了,钱胜楠这才看清,从身形看水里确实像是个在趴着的人。他的头和下半身都埋在水里,背冲着天,身边缠绕着长长的水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看清那尸体的瞬间,风似乎忽然转向,向钱胜楠扑鼻吹来一股腥甜腐臭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干呕。
这次竟然除了陈警官以外还来了三个警察,下车后取出相机还有别的大小仪器。队长连忙上前去迎,边带他们过去边介绍着发现时的情况。
现场的人都有要忙的东西,四位警察井然有序地分工好了,一个带着手套验尸,一个开着闪光灯拍照,一个拿着镊子和物证袋采样。陈警官在岸上带着对讲机,按着同事们口述记笔录。打捞队的几位在一旁帮忙用头灯和岸上的照明灯给警察打光。
只有钱胜楠站在刚拉好的明黄色警戒线外,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水面漂浮的那具尸体。
过了不知是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她只知道自己站到腿麻,蹲下后又渐渐滑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纸巾都湿透了一遍又一遍。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求各路神仙千万别是楚杨,又怕自己这祈祷来得太晚。
于是她紧紧抓住那一丝仅有的侥幸不撒手,攥得指甲泛白、指节发青,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终于,警察指示打捞队可以拖上岸了。打捞队用网兜把遗体慢慢转移到气囊上,然后尽量保持气囊水平地抬出水面。出水后,和警察一起协作,两人抬头部两人抬脚,把他挪到了担架上。
这时,陈警官打着手电走过来,语气少见的轻柔,“现在遗体状态不太好,你确定要辨认吗?”
钱胜楠心脏狂跳,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她坚定地点头,胃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石头。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到担架旁,只记得她看到的第一个瞬间,觉得这不可能是楚杨。担架上的那人虽然个头眉眼都和楚杨有些相似,可他像是被河水泡发了一般肿胀,皮肤灰白,身上粘着水草和塑料垃圾。楚杨失踪时穿的着灰上衣和黑裤子,背着个黑包,但现在这人身上的衣服泥泞得看不出颜色,身上也没背包。
他生前那么注意自己形象,以至于钱胜楠调笑他比自己还臭美的一个人,死了以后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她刚要张嘴说捞错人了,在车灯和手电的光照下,突然看到了他的腰带扣着个歪歪扭扭,离旁边距离太近的孔。
她突然想到自己大约半年前曾经帮楚杨在皮带上打过孔。那时他本就对自己上年纪后因为腰围增长扣不上皮带而烦躁,看到她打了个又丑又歪的孔后更是气得和她吵了一架。吵归吵,那条古驰的皮带是她十周年送的礼物也是他的最爱,于是后来还是经常佩戴。
这会儿,他的肚子因为腐化比生前更是大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被皮带勒得鼓涨,显得这个专门改造的孔也不够宽了。
钱胜楠不忍看,无力别过眼去,“是他。”
“您节哀顺变,”陈警官并不惊讶,模式化地安慰道。
辨认完,两个警察走上前来把担架运去车上,抬起的那个瞬间,有一个年轻警察没站稳,楚杨在担架上晃了一下,“噗嗤”一声,他的脖子像脱臼一样,头滑了下去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耷拉在肩旁,连着脖子的皮上出现一块像是脊椎的突起。
随着那漏气般的声音,一股浓烈的酸臭腥甜味从他身体里逃离,彻底盖过了原本的土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