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妮跟着梁天佑身后两步远。两人拐了几个弯后,看到一辆老旧的面包车偷趴在巷子里。

大约是听见脚步声,小海扒在后座的窗户上,小脸贴着窗户,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们走过来。

“出来,”梁天佑在裤兜里按钥匙解锁后拉开了门。

小海脸色一亮蹦下了车。但看到爸爸瞪他马上掩饰住兴奋,停下往吴家妮身边走的脚步,站在车门口畏畏缩缩地瞄着爸爸的脸色。

“人你看到了,东西拿来,”梁天佑没好气地转身冲着吴家妮伸手。

吴家妮并没有伸手进包里拿,而是从外套的暗层里掏出几张折叠起来的 A4 纸。她专门带了个包就是为了误导他。

梁天佑嗤笑一声,劈手抢了过来,打开来一张张对着阳光仔细看。

终于检查完,他大手一挥,“滚吧。”

小海不敢表现得太开心,试探地朝着妈妈走了两步。吴家妮快跑向前,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防止梁天佑再变卦。

梁天佑却看也不看地坐进驾驶位,随着引擎启动声扬尘而去。

竟然这么顺利?吴家妮有些不可置信,总觉得他还留有后手。毕竟两个人拉扯了快两年,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但她暂时不顾上那么多,彻底沉浸于终于重聚这一刻。她热泪盈眶,蹲下来给了小海一个紧到几乎难以呼吸的拥抱,带着哭腔欣慰地说,“妈妈答应你的,终于做到了。”

见爸爸走了,小海彻底放松在妈妈的怀抱里,嗅着她发间的香气,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在她最幸福的这一瞬间,吴家妮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她以为是梁天佑来找事儿,心里一颤赶忙起身拿出来看。然而信息内容比她的猜测更糟糕得多。

发信人并不是梁天佑,而是“三颗小树”。

“chug 是不是楚各庄?”

“你是知情人?”

“还是凶手。”

19 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从警察局出来,钱胜楠心里止不住地慌张。从楚杨消失以来,这是她头一次有危险的实感。在心里排列组合无数种最糟糕的推测,直到她的心率飙到一百二,电子手表开始警告她可能快死了。

钱胜楠决定接孩子前先去家里的厂子一趟。她骗自己这趟是为了问爸妈借钱雇佣搜救队,但她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的真实原因是,她觉得自己在被逼向悬崖边,希望爸妈能在她自由落体前抱住她,让她不至于粉身碎骨。

她家塑料厂说得好听点是个厂子,往难听了说就是个小作坊。

厂里的采光和排风一如既往的差劲,两个工人正在门口抽烟休息。那股化学物质燃烧的刺鼻味道混着廉价烟味,把刚进大门的钱胜楠熏得头晕。

进门左手边的几台机器各自喧嚣着不同的噪音,六七个工人沉默地在传送带上作业。右手边的货架上稀稀拉拉地堆着原材料和成品。

今天门旁的老板桌后没人,钱胜楠又在厂里转了一圈,问了工人才知道他们在后门。

后门不远处停了一辆皮卡,钱胜楠走近时听到车里隐隐传出争吵声。她站在副驾敲了敲玻璃,两秒后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个脑门儿耷拉着几绺头发的老大爷。

“爸,”钱胜楠跟他打了声招呼,又望向驾驶座上烫着一头浓密小卷的老太太,“妈。”

仿佛嗅到了隐隐的硝烟,钱胜楠的爸爸赶忙开车门逃离战场,“我去抽根烟,你们聊。”

她妈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招手示意钱胜楠进来,“你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说,想聊跟楚杨有关的事情?”

钱胜楠坐上副驾,顺手带上车门,“对,他不是好几天没消息了吗。我昨天听说他钱方面出了点麻烦,就想来问问你们。但今天出了另外一个事儿,我去他老家找他的时候在村尾的小河边发现了副眼镜,像是他的。警察去取证了,但他们不会立马开始搜寻… ”她在踌躇怎么措辞自己手头紧,想跟爸妈借点钱雇搜救队这件事。

“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我早就跟你说了,他肯定没事儿,你不用瞎担心。”她妈妈开口打断她,是钱胜楠熟悉的一言堂语气。

钱胜楠皱起眉,“你怎么那么肯定?”

她妈妈眼神游离,沉默了一会儿说,“唉,这事儿本来不想叫你知道的。前段时间对账的时候... 发现楚杨从公帐上拿了十万。我们跟他说如果能在两周内把钱还回来,我们就不告诉你、也不报警。他现在这样,肯定是还不上钱躲起来了。”

几句话像一记闷棍,把钱胜楠砸懵了。

楚杨偷爸妈的钱?

他平时生活节俭,钱都花在家庭上,他偷十万块钱干嘛用?

最糟糕的是,自己的父母竟然和自己的丈夫合伙瞒着她这么重要的事情!

钱胜楠感觉自己大脑卡壳,气得眼睛都对不上焦。她平时是个被逼急了都不会咬人的兔子。奈何她妈妈是个爆破高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瞬间炸了她的脾气。

“不告诉我?”她瞪圆了眼睛,失态地尖声大叫道,“为什么?”

话一出口,她已经预判到了妈妈的答案,泪水不受控制地抢跑,“为什么!”

“你小声点,丢不丢人啊。”她妈妈果然像她预料的一样,反过来指责她,“你这孩子,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样才没跟你说!你老是反应那么大,抗不住事儿,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和楚杨孩子都那么大了,总不能因为这个离婚,那你知道这事儿有啥好处。”

“怎么不能离婚?他都犯法了我肯定要和他离婚!”

她的控诉被无视,妈妈继续理直气壮地反驳,“离婚了难道你要一个人带桐桐吗?她身边离不开人照顾,用的进口药还那么贵,你一个人根本弄不过来。”

“我怎么弄不过来!”钱胜楠瞪圆了泪眼,“我本来赚的就比楚杨多。大部分时候我自己带她也没问题。偶尔弄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可以找邻居帮忙带啊,或者你们来帮忙带不行吗。不然那么多单亲妈妈怎么活过来的?”

“厂子里事儿那么多,我们根本抽不开身,哪能像人家爸妈都退休了一样随叫随到。而且你也没法跟人比,桐桐就不是正常孩子,你也不是独立坚强的人。”

“我怎么不独立坚强?我高考志愿都是自己填的,毕业了工作也是自己找的,桐桐生病以后楚杨抑郁得在床上起不来,是我自己一个人拖着孩子去临京找医生!”

“那都是假象,”她妈妈直接驳回了她提交的呈堂证供,只是摇头,“你想从阳台上跳下去那次哭着给我打电话,你忘了?就你这心理素质,要是离婚了能咋办?你根本活不下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 ”钱胜楠气得眼前发黑,浑身打摆子。

那通电话里,妈妈对她的温柔安慰是她为数不多几次感受到母爱的时候,没想到在妈妈心里是她不独立坚强的佐证,用她最脆弱的瞬间否定了她整个人。她觉得自己像只好不容易能信任人类的流浪狗,露出肚皮来想被抚慰,却被狠狠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