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求饶并没有换来怜悯,一掌又一掌落了下去。

吴家妮眼睛发直地盯着院门,心里知道她们是故意打给自己听的。她头一次痛恨自己活在一个有法律的国家,此刻只想踹开那扇大铁门,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和儿子亡命天涯。

梁天佑跟了过来,恶魔般地在她旁边说,“都是因为你,他才会挨打的。孩子小不懂事,他联系你,你就过来?你总比小孩懂事吧。是你害了他。”

吴家妮又气又心痛,浑身发抖,但紧咬着牙把眼泪逼了回去。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哭。梁天佑见她反应没有想象的大,面露失望转身回家了。

随着那扇铁门在他身后关闭,她的眼泪泄了洪。

吴家妮咬住紧握成拳的指关节,硬生生憋住了哭声,然后举起手机开始录音留证。

09 九片穿戴甲

晚上七点,钱胜楠家里刚吃完晚饭。钱胜楠收拾干净餐桌给桐桐腾地方画画,然后开始洗碗。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还惦记着桐桐说的吴家妮家里有穿戴甲的事情。洗碗时心不在焉,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个邻居在她老公失踪几天后就搬了过来,难道中间有关联?疑心一起,就连她的乐于助人看起来也十分可疑。

这时从走廊里传来入户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她立马精神一振。钱胜楠把还没洗完的碗先放水里泡着,在抹布上擦干了手,然后转身对桐桐说,“妈妈去隔壁找吴阿姨说点事,很快就回来。你要是有事就去对面找妈妈好吗?”

见桐桐听话地点点头,她放心地出门去了。

到了对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敲了两下,“妮妮,你在家吗?”

没几秒钟门幽幽打开,露出了吴家妮憔悴的脸上一双浮肿的眼睛和泛红的鼻头。“楠姐,怎么了吗?”她鼻子还堵着,闷闷地说。一看就是刚刚还在哭。

见她这副样子,钱胜楠想问的话突然堵在了喉咙里,她清了一下嗓子,转而问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哭了,想问问你有没有事?是约会出什么事情了吗?”

“啊,”吴家妮表情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说,“没有… ”

她本想敷衍过去,但转念一想,既然住对门,钱胜楠早晚都会知道的。她吸了一下鼻子,把门打开了一些,示意她进来,“其实我今天不是去约会…”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反刍见到小海时发生的事,这让她的痛苦不断涨潮。如果再不泄洪的话,她怕是会溺毙其中。

“我其实有个儿子,跟他奶奶住。”吴家妮蜷起腿坐在沙发上,胳膊抱着膝盖。

钱胜楠和她面对面盘着腿坐下,惊讶地问,“噢!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吴家妮苦涩地说,“不知道怎么说,我前夫家里把他藏起来不让我探视,提起来也只是空伤心,别人更共情不了,所以我很少提起。”

钱胜楠很有共鸣,和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人谈起这些话题,只是揭开伤疤给别人假装吹吹罢了。

她记得自己跟上司林姐说丈夫失踪后,林姐一脸同情地说,“我很能理解你,我家小狗之前失踪了半个月,我那段时间都吃不好睡不好的。还好后来找到了,希望你老公也没事。”

钱胜楠当时听到她那么说只觉得愤怒。她想尖叫,不,你不能理解!这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事!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有点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也许是伤痛和压力让她丧失了一部分同情心和耐心。那之后钱胜楠没再和别人主动提起过楚杨失踪的事情。

“他们怎么能不让小孩见妈妈!不能去孩子学校看他吗?”钱胜楠皱着眉头问。

“我去学校找过孩子,结果他们直接瞒着我给孩子退学搬家去乡下了,也不告诉我新地址。”

“那你应该可以告他们吧?”

吴家妮点点头,“已经拉扯大半年了,上周终于判决下来,判给我了。”

“那很好呀,”钱胜楠问道,“对吧?”

吴家妮长叹一口气,“我本来很开心的,但我现在就怕他们再上诉或者不执行。”说着,她逐渐带了哭腔,“今天小孩偷偷背着他们给我发了新的地址,我好开心终于见到他了。结果被那家人发现以后他们故意打我儿子报复我,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算是什么妈妈!”

吴家妮说到这里,崩溃地痛哭起来。

钱胜楠默默从茶几上抓过来纸巾盒,扯了好几张塞给她,然后起身坐到她身旁,轻轻地捋她的背,“妈妈也只是人,不是神,现在孩子在他们那里,你能做的就只有打官司。诉讼费心又费力,你能胜诉已经很不容易了。等他回到你身边,别的都可以弥补的。”

说话隐瞒一半算是撒谎吗?吴家妮觉得不算。但半个真相换来的安慰,也只是半个安慰而已。

至少,她的手摸在背上,很温暖。

这种情况下钱胜楠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问吴家妮穿戴甲的事,她本来想放弃了,又想起来桐桐说她是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看到的。

她想,就去看一眼,确认了就不用在心里记挂这件事了。

“我能用一下你家卫生间吗?”

“当然,你用就行。”

钱胜楠走过去,拧开卫生间的门。垃圾桶就摆在洗手池和马桶中间。

她轻轻地蹲在垃圾桶前,里面确实有一盒穿戴甲。九片粉色带钻的穿戴甲,少了一片。

她从兜里掏出来自己早上捡到的那片来对比。

仔细一看,款式是不一样的,垃圾桶里这副是渐变的粉色,自己手里这片是纯粉色,钻的设计也不一样。

她舒了口气,在心里嘲笑自己应该是因为最近睡得太少,神经过度紧张了。桐桐还小,只要样子大差不差,她就会觉得是一模一样的。而且,吴家妮和楚杨的生活圈应该八杆子都打不着,能有什么关系呢?

确认不是吴家妮的穿戴甲后,她心里有些抱歉,不应该怀疑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

她按了一下冲水按钮假装上完厕所了,然后走回客厅坐下。

吴家妮已经平静下来了一些,为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她接上之前的话题,自嘲地说,“接了孩子过来我又怕不能好好弥补他,自己情绪都不稳定。甚至生活规律也不稳定,这几年过得黑白颠倒的,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

“做妈妈情绪稳定才不正常,诀窍是想哭的时候躲去厕所,这样小孩听不见,”钱胜楠语气轻松地说,虽然吴家妮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起疑,但她还是想要弥补,“而且这都是小事儿,现在开始倒时差就行了,我可以监督你。我今年下午还说要做饭请你来吃,要不从明天早饭开始?”

吴家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有点享受这种被管的感觉,干脆地应了下来,“好。”

见吴家妮开心,钱胜楠也露出了笑容。

她心想,也许是因为吴家妮也有被迫和亲人分开的伤痛,所以才乐于帮助丈夫失踪的自己,因为她理解这种失去的痛苦。两人某种程度上相通的体验,让她感觉和吴家妮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