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个钟头，她开始口干舌燥，腋下汗津津的，但期盼的心丝毫不减。又拐过个弯，她一眼看到路尽头的老平房完全符合照片里的样子，就连铁门上的纹路都一样。

终于找到了，吴家妮的心砰砰跳。

她不敢敲门，躲在那房子院墙边的粗大榆树背后，盘腿坐下耐心等待。

刚坐下，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吴家妮赶忙把闹钟提醒按掉，从毛衫的兜里掏出来一个小药盒，又从她提了一路的塑料袋里拿出盒果汁，就着把药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都快昏昏睡着时，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吱呀声。

吴家妮听见声音立马清醒了，从大树后探头看去。

大铁门被推开了条缝，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也同样悄悄探头左看右看。

她连忙从树后跳出来，笑着冲他挥手，做口型叫他，“小海”。

那小男孩眼睛一亮，却不马上跑过来，而是回头冲屋里叫了一声，“奶，俺想上浩浩家玩会儿。”

“中，晚饭前回来哈。”

得到了许可，他立马撒欢地跑到吴家妮面前，冲着她嘿嘿地笑，想牵她的手，又因为太久没见了莫名有几分羞涩，扯着自己的袖子。

吴家妮的眼睛立马湿润了，把零食扔在一旁，蹲下给了他一个长长地拥抱。他用小肉手轻轻地拍她，用气声说，“咱们别在这儿待着，爸爸和姑姑去镇上了，我怕被他们回来的时候看见。”

吴家妮松开手，又舍不得地盯着他的小脸蛋看了两秒。三个月零一周没见，他窜高了好多，瘦了，也晒黑了。她点点头说，“妈妈听你的。”

小海拉着她的袖子，往村后的棉花地走。这会儿那边没什么人，他想，奶奶跟村里的爷爷奶奶都说了，要是看到年轻女人带着他，就上他家告状。我和妈妈躲在棉花地里，就没人看得见了。

他边走边按耐不住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上次我给你发信息被发现以后，他们就不让我用你买的那个电话手表了。和爷爷奶奶搬到这儿来以后爸爸更少回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偷偷用他的手机给你发新地址。”他一脸邀功地看着妈妈说，“我都会删除消息记录了。”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我过一会儿就去门口瞅瞅，看你来了没。我好怕爸爸和姑姑都回来了你还没找到我，那爸爸肯定不会让我再出门了。”

吴家妮听着，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后悔自己不知道儿子的担忧，没有一收到消息就马上赶来。

此时一大一小走到了棉花地里，盘腿面对面坐下。

“妈妈每天都好想你，一直在想办法找你… 他们对你好吗？”

小海强颜欢笑地说，“挺好的，妈妈不用担心我，”顿了一下，他小声说，“我就是很想辉辉和小虎他们，想回学校上课。搬到这儿以后没有学上了。”

“妈妈在东临最好的小学旁边租好房子了，”听出来儿子过得不开心，吴家妮心痛难忍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妈妈已经拿到你的抚养权了，几天后判决就生效，到时候小海就能搬来跟妈妈住。妈妈把侧卧给你留着呢，你会有自己的房间，妈妈每天送你上下学，你可以在学校交到好多新朋友。”

闻言，小海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但没有一秒笑容就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吴家妮，试探着问，“可是，奶奶说你是骗我的，你不会真的来接我走。奶奶还说你会给我找叔叔，叔叔会打我，你们还会生别的小孩，到时候就不要我了。”

闻言吴家妮对前婆婆恨得咬牙切齿，也恨极了不能马上给儿子安全感的自己。她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妈妈一定会来接你的，妈妈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妈妈永远爱你。”

看儿子垂下眼睛，不知道该相信谁的样子。她连忙拿出手机里她专门为儿子录的视频，里面记录了她找儿子的过程，“你看这是妈妈去法院和警察局让他们帮忙找你的时候，还有妈妈去咱家之前租的房子，还有爸爸老家找你…”

小海半懂不懂地看着她的视频，露出了个腼腆的微笑。

吴家妮心里知道儿子需要看到行动才能完全相信自己，没有再说什么，只把塑料袋摊开，“给你买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哇，巧克力派！”小海翻了一下，一眼就找到了他的最爱，兴奋地叫着。

看被迫早熟的儿子终于恢复了几分童真，吴家妮心里舒展开了一瞬。儿子回到身边以后，她一定要给他满满的爱和支持，让他有底气地跟自己任性、顶嘴、大声抱怨。

“好久没吃到了，”小海嘴边粘上了巧克力酱，边吃往兜里揣，“我要藏两块带回去慢慢吃，不然以后再馋了没得吃。”

“趁现在多吃点吧，”吴家妮劝他，心里想着，要是被婆家人发现，肯定会被全部扔掉。

看着儿子开心地冒泡的样子，直接把儿子带走的这个选项对她的诱惑越来越大。

反正，自己可能已经在八天前的那个晚上，犯了比这严重得多的罪…

不行，她在心里劝自己，再忍忍，毕竟之前选择走起诉程序，就是想堂堂正正地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如果自己也像梁天佑一样抢夺藏匿，可能会成了对方日后反过来告她抚养权的证据。现在判决还有几天就生效了，如果强行带走就会前功尽弃。

吴家妮拿起手机来给儿子录像，这样想他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

录着录着，画面里儿子的咀嚼停止了，一脸恐惧地盯着她背后。

她刚反应过来，就见她婆婆冲过来，一把捞起了开始大哭的小海，和她小姑子一个人架着上半身，一个人提着脚，像抬半扇猪一样把他抬起来就跑。

吴家妮立马转身拔脚去追，却被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人抬手拦住，是梁天佑。吴家妮弯腰躲过，却被从后面拽住了头发，一个后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俯视着她，脸上有点惊讶也有点不解，思考了半晌开口说，“你怎么知道这里，”然后不等她说话，“小海告诉你的，他怎么联系你？”然后又再次自问自答道，“算了，我直接问他就知道了。不管什么方法，他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是他妈妈，我有权利见他！”吴家妮愤怒地叫道。

“就你也配？你想想你之前干的那些破事儿，算哪门子的妈妈。”他冷冷地说。

吴家妮心里的愧疚被他的话刺痛，但仍怼了回去，“如果你配当爸，人家法院也不会把小海判给我。”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梁天佑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你不就是靠在网上卖赚了两个臭钱，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你说的不算，法官说的才算。人家法官觉得你比我更不是东西。”她无视了他的侮辱，直接把他话里的刀子捅了回去，开始往回走。

梁天佑在她身后骂道，“法官说得算？法官也拿我没办法！你等着瞧，看看我要是不交出小海，他会不会来逮捕我。”

“那就走着瞧，”她无意再和他纠缠，快步走开。

原路返回，经过她和小海碰头的那颗榆树时，她听到了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巴掌的脆响从院子里传来。

婆婆粗哑的声音骂道，“你还喜欢妈妈吗？你还想见妈妈吗？”

小海哭得打嗝，含糊不清地说，“不喜欢了，不见了。”

又是几个巴掌，“大点声！”

“我不喜欢妈妈了！以后不见妈妈了！我只喜欢奶奶，求求你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