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朗淡淡道:“那可能他真的是在表演痴情,他需要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人设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评价女朋友的朋友,他看了看严若朝,见她正认真听,便继续说:“他在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发挥作用的地方,家里人应该也不怎么管他,而事业上也没找到自己的方向,这种情况下,那只有在爱情上轰轰烈烈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你最后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但他不是为了你表妹,而是为了他自己,只是你表妹恰好扮演了一个让他痴情的角色。男人一生的三件大事就是事业、欲望和繁衍,没有爱情。他是因为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就把爱情当事业。但他同时也没忘了欲望,所以才会找别人开房。有可能以后他跟别人生孩子了,还要对你表妹表演痴情。在他的世界里,你表妹只是他找到存在感的工具人。”
“是这样?”严若朝倒不是不信,只是她还是第一次听男人如此剖析他们自己。“男人这么自信的生物,还需要找到存在感才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吗?”
易朗轻轻笑了一声,捏了捏严若朝的脸,说:“我觉得大众对男人女人有完全相反的误解。其实与女人相比,男人无论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更脆弱也更敏感。男人比女人的身体承受力要小,比如疼痛这方面,男人就不如女人能承受。如果是男人怀孕生产,估计无痛苦分娩早几百年上千年就普及了,甚至说不定人造子宫都发明出来了。麻沸散就是因为男人忍受不了手术疼痛而发明的,但女人自人类出现以来就要生孩子,可直到近百来年才有了无痛分娩。
“而精神上,女人的忍受极限也很大,但男人不行,男人忍不了了就要想办法让自己不受折磨,不然婚前财产保护怎么会出来?脆弱和敏感让男人比女人更自私更心狠,再加上他们体力上更强壮,所以大众的普遍感受就是男人比女人强,如果一个男人没有给人很强的感觉,他就会有存在感危机。但事实上,总体情况是男人的韧性不如女人,慈悲与爱也不如女人。”
“哇亲爱的,这种说法很新鲜啊。”严若朝静静地听完,惊奇地说,“我从来没有听哪个男人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易朗温柔笑着:“我也很少对别人说这些。”
严若朝又问:“那依你的看法,女人就是比男人能忍吗?这不就显得我们很软弱吗?”
“当然不是。”易朗平静地说,“女人是孕育生命的人,可以说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创造者。中西方文化有很大差异,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都认为是神创世,而事实上我们这个社会是女人孕育的,所以女人可以说是半神。也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女人比男人具有慈悲、包容、怜悯和善良的优势。”
严若朝却说:“但现在来看,这些优势也不算优势,我倒希望女人像男人一样热爱权力、政治,热爱统治,不说完全掌管这个世界,起码可以和男人平分秋色。”
易朗接着说道:“女人曾经应该掌管过这个世界,在进入现在有记载的人类文明之前。不过,男人为什么能从女人手里夺走掌控权,建立男权社会,还真是一个迷,就像智人怎么会打败尼人成为现存的唯一人种一样,解不开的迷。可能女人的慈悲怜悯等等特性,给了好战好斗、好争权夺利、好以强凌弱的男人机会吧。”
严若朝谈兴来了,说:“那你觉得现在的文明社会是不是一定比以前的社会好?我之前看谁说,幸亏是男人掌握世界,说女人无能,说什么母系社会几万年都食不果腹,男权社会几千年就太空漫步,还说母系社会的人都野蛮,生活条件差,寿命也不长,生病就只能等死,而现在的男权社会,人随随便便活过百,还说现在医学发达生病只是小事等等。我不知道怎么反驳,可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易朗当然也无法对这种大的议题论对错,不过他知道要尽量在不违背知识结构的情况下,说自己女朋友喜欢听的。他拍了拍她,微笑说:
“太空漫步也只是最近百年才发生的啊。他那个说法就是臆想,把没有文字记载的母系社会臆想成一个很差的社会,实际上是什么样,没人能求证。但你想想,在动物界都会有自己的共存规则,比如大象和虎鲸,它们都有稳定的社会结构和生存策略,人类怎么可能只是野蛮呢?肯定有相互协作、团结共存的规则和组织,只是那不是建立在国家、政权等机器上,也没有上下极权力,可能是以爱为基础。有些人觉得我们现在的世界就是唯一的存在形式,那也太狭隘了,不过,对于现在的人,确实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政权、阶级、货币、商品、荣誉、名利等等的社会要怎么维持。对了,你还说了什么?”
“呃,”严若朝正听得入神,被问到她也忘了,想了一下,说“还有生活条件差,饥寒交迫,寿命不长,生病就是等死。”
“我个人的看法,如果真的生存很差,那采集狩猎怎么会发展到后来有人有私产呢?社会的发展一定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生病这个的话,以前那么原始,环境没有任何污染,人根本很难得一些像现在的癌症这样的大病,一些小病,身体自身免疫就能克服,每个人的免疫力就是最好的医生。如果是被什么动植物咬伤刺伤,就在原地找解药,我以前看动植物方面的书,说那些天生相克的东西,经常会在同一个生态片区。”
“这个我也知道,”严若朝开心地打断,“七步之内,必有芳草,解药就在毒药旁边。”
易朗笑笑,说:“对。那时候的人口也很少,人是和动物争资源,所以那时候的人体质很好。不过,要客观来说,可能现在的物质条件确实比那时候丰富,但那时候的人的思想没这么复杂,没有名利追求,只求生存,应该会有一种糊里糊涂的快乐。再说后来的文明社会吧,其实人的生存也没有多容易,这是现在生活好了,几十年前我们国家都在受饥荒。更早以前,别看古装剧里的人活得多有趣,实际上有很多芸芸众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压迫,自然灾害或者瘟疫一来就成片死掉,活下来的也生存艰难,卖老婆女儿甚至吃女人。男人也过得惨,动不动要服役,还有的当兵打仗,被当权者用国家情怀等东西利用去战场送命。灾害、瘟疫和战争,经常让人一死就是总人品的一半。非人明社会人类面临生存困难,文明社会,人类除了面临生存困难,因为有了阶级、国家、政权,以及荣誉、名利这些东西,搅动得老百姓生活也不是那么好过。如果说以前是身体上的苦,那文明社会的人就是精神上的苦。哪个苦更苦,不好比。”
“唉,那按你这么说,我们这个人类社会是好不了的,总之就是要受苦。”
“也不一定,未来发展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这个世界的最终解,人类的最终走向,一定是靠爱和温暖,靠互相扶持。只是因为现在是男权社会,现在的文明是男人创造的,现在的历史是男人书写的,现在的社会规则是男人制定的,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弱肉强食、落后就要挨打这些是真理。事实上,这些只是现在的社会现实,但现实不代表就是真理,这只是现在这个社会的现状。你想想,现在的文明才几千年,工业社会才两三百年,凭什么就认为现在的社会现状就是真理呢?如果女人掌管这个世界,说不定大家又会把人类应该互相关爱,应该以强扶弱当成是真理。”
严若朝听得叹息一声,说:“男人嘛,不得不承认,他们建立的这个世界是发展很快,但是牺牲的是地球的环境。现在连萤火虫都成特殊保护物种了,真是不可理解。我还羡慕以前的原始人能经常碰到各种动物呢。我听说非洲有个什么国家有个什么非常贵的酒店,它的特色就是酒店有上万公里的原始大草原,顾客可以在大草原上参观各种原始动物。我特地去搜了视频来看,是真的,那些动物悠哉悠哉给你看,只要不太靠近它们也不会凶你咬你。”
易朗笑了:“那原始社会的动物可没这么温顺,不用把我们未经历的世界想象得太过美好,生在当下,就享受当下,忍耐当下,过好当下。”
“也对,享受这个男人靠暴力夺取的世界。不过我很困惑,如果男人是靠暴力夺取的这个世界,那女人之前是靠什么掌管的这个世界的?现在不是有人怀疑母系社会的存在吗?”
易朗微微一笑,说:“我也不知道是靠什么,但我觉得没什么可怀疑的。因为不管社会怎么发展,物质怎么丰富,技术怎么先进,在这个星球上,真正的资源和财产只有土地和孩子,有土地就有底气,有孩子就有希望。而孕育孩子的是女人,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人,那也就会有土地,她们可以高度独立。从这方面说,女人对人类确实更有重要性。如果我们真面临什么重大危机,一定是要先保护大量的女人和少量优质的男人,确保我们的文明能够传承。”
严若朝说:“但是我有点不懂,为什么女人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得到更多尊重和歌颂,反而是那地些喜欢打打杀杀,轻视人命,动不动就屠城或活埋的男人,被歌颂成为英雄。女人这边生孩子,他们那边杀人,一场战争下来,死掉几十上百甚至上千万,那么多人,女人要生多久才能生出来?而杀人的男人反而是英雄被歌颂,还被封为战神、天娇。女人没有得到尊重就算了,现在的女人还因为生育而面临很多问题,遭受很多歧视。作为女人,我是真不理解。”
易朗内心一喜,因为严若朝竟然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他以前少有地和教授讨论所谓男人的霸业,被教授和男同学批评他历史白学了,没有一点男人的伟岸之思,只有妇人之仁。
他认真想了一下严若朝刚刚说的这个问题,试着解答:“我也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男人靠残暴杀戮成就的霸王伟业值得歌颂,可能像我先前说的,男权社会把弱肉强食当真理。其实想想那些被杀被屠的生命,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人类,是渺小平凡但也在认真生活的人类。还有那些战死的士兵,这数量旁大的渺小平凡的芸芸众生不应该成为极少数人或者某个人功业的垫脚石。我们的历史从不缺战争,有时候人口好不容易多起来了,一场战争下来,死三分之一,甚至死一半。而这些数字,都代表着一个个生命。所以,如果女人不生育,几场战争下来人类就灭亡了。这样讲起来好像女人很重要,事实上也很重要,但是对女人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把女人的重要只限定在生育这一件事上,这就成了一件束缚女人、甚至伤害女人的事。”
“对啊,”严若朝说,“你像我现在,也没说一定不要孩子,但是任何一个熟人知道我离婚没孩子,都劝我早点生个孩子先,就连我妈都让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生个孩子,男人不找就不找。我有时候感觉我就欠这个社会一个孩子。人类是不是对生孩子有瘾啊,我看有些男的,精神都不正常,身体也残疾,生存都有困难,他们家人还非给他们找个女人配对生孩子。”
易朗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正常的良好的社会,应该是允许人自主选择生不生,不生也可以,也要接受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延续后代的机会,动物界就有一些动物没有繁衍的权利,一辈子只是那个物种的劳力。人类几乎是所有物种中对繁衍最热衷的。”说完翻个身侧着把严若朝搂在怀里,“好了,我们扯得太远太远太远了,还是专注眼前吧。和你在一起后我都没跑步了,运动量全在床上,一天都不能停,不然就没有你喜欢的好身材啦。”
40. 幸福的一家三口,终于睡在了一张床
严若朝噗哧笑出声,说:“等会嘛,我还没搞懂姜程久的问题呢。你最开始说什么来着?天啦我们真的扯了好远啊,一开始是说男人需要看上去很强是吧?那他们一般会选事业吧,甚至是选择暴力,怎么会选痴情呢?痴情不是一件看上去很强的事啊。”
易朗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那就再陪你聊会吧。这个强不是说强大或是什么,而是内心的一种掌控感。”易朗想了一下,接着说:
“打个比方吧,唐高宗李治,他对武则天的感情让人很敬佩对吧,但如果仔细分析就能看出来,当时武则天也是他找到存到感的一个必须,他要用武则天来对抗长孙无忌等大臣。几个大臣一直不太把他当回事,那他就偏要反抗,反抗的由头就从自己的皇后开始,废除大臣们拥护的,立自己选择的。所以王皇后的倒霉并不是因为有武则天,而是因为李治必须要废她,武则天的好运也不是因为李治对她有多爱,而是要用她来对抗朝臣。外人可能会觉得,这个皇帝好深情啊,排除万难也要立她当皇后,但是男人哪有那么多深情?尤其是帝王。所以女人可以相信男人对自己是有爱的,但更要明白男人最爱的只有他们自己。如果武则天只是沉醉在爱情中,每天感动于李治为她对抗朝臣废除王皇后,那她后来也就不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女皇了。武则天是清楚地看到了李治所作所为的根本原因,所以让自己能成为他的政治伙伴,帮助他找回自己作为皇帝的存在感,帮助他掌控朝局,而不只是满足于当一个享受帝王之爱的皇后。李治利用她,她也利用了李治对她的利用。”
严若朝微微惊叹,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懂了。男人需要有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人设来让自己看上去很重要。”
易朗接着她说:“没错。存在感缺失的男人一定要找到一个让自己有存在感的事情,不然就很容易陷入窝囊废的负面形象。你朋友的情况,他在家里存在感缺失,那么他就要找一个让他能立男子汉形象的事情,痴情是个很好的形象选择,因为对他来说没有难度,他讲出去又会觉得很厉害,喜欢一个女人十年,追了十年,最后要是追成功了,那他就感觉这辈子是成功的,家人也会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事业。但要是这个女人最后跟了别人,他一定很难接受,可能性情都会受影响。男人很擅长把自己当主体,把女人当客体,让女人来配合自己完成自己想演的角色。”
严若朝移到易朗的胳膊上枕着,却突然没头没脑地笑了起来,说:“别的情侣睡前情话连篇,我们在这讨论人类未来男人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在开什么研讨论会呢。”
易朗以为严若朝嫌弃,说:“是吗?我没恋爱经验,不知道情侣该聊些什么,我也从没对谁说过这么多话。那我们下次说情话吧,我学什么都快,肯定包你听了满意。”
“不用啊,”严若朝说,“我喜欢这样聊天,很有意思,我都很久没有与人这样畅聊过了,现在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聊得来的人。不过,每次说这些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是 97 年的,”说着伸手去摸他好看的眉毛,“你这脑袋瓜怎么懂得这么多?”
“因为平时一个人的时间太多,没什么事干,就瞎看,看完了又瞎琢磨,是比别人想得多一些。不过也不一定对,瞎说的。”易朗微笑着,“我意思是,你表妹不必把这个男人的痴情太放在心上,不必因此内疚或感动,他只是扮演自己的角色,就让他扮演好了。但是要注意一下,万一以后你表妹爱上了别人,他会因为失败而有过激的行为。”
严若朝一愣:“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其实我以前就想过,要是秋画以后和别人在一起了,姜程久得多大反应啊!那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也不难,给他转移注意力,找到比痴情更好的人设,比爱情更伟大的事情,他自然就放下了。说了大多数男人是没有爱情的,只有情欲和繁衍,最多再加一个占有欲。”
“那你呢?”严若朝撑起上身,俯看着易朗问,“你不会也是满脑子都是情欲和繁衍吧?”
易朗抱住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美人,温和地说:“我的成长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我没什么角色包袱,也没什么存在感必要,我本就是荒诞的,不在乎这个世界,所以,我反而只想追求他们都不在乎的爱情。当然,我也在乎情欲。这美好的夜晚,我们就情欲一下,不要老聊别人了。”
严若朝笑着躲开,拿起手机:“等我回个信息先。”
易朗抓住她的胳膊,吻她的脖子,含混地说:“你回你的,我欲我的。”
严若朝真是服了他!赶紧打了几个字发在躺平群里,说一起去玩,还会带男朋友一起去,然后把手机扔一边。
之后她手机就一直震个不停,连秋画和姜程久问,哪来的男朋友?什么时候交往的?是谁?先发照片来看看?
……
……
“宝贝你今晚能不能就睡这里?”易朗温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