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个老同事,公司有什么人事调动、处罚,或者同事发生什么大事,比如好几个女同事离婚了等等,都会告诉她。有一次那同事还说:“以前你是我们这唯一一个离婚的,现在可不止了,离婚的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当时严若朝还笑了。因为她说她离婚了,好多同事不信,她还亮过离婚证。当时在这个国企,离婚好像是一件稀奇事。严若朝是在办公室部门,管人事的同事休二胎产假时,她代办过一些工作,查看过员工登记表,婚姻那一栏,全是已婚或单身,只有她一个离异,显得特别突兀。
因为有这个“眼线”同事,严若朝知道公司又换了大领导,她当初得罪的那个“茶颜悦色”二把手调走了,换来一个新的。她问:“新换的那个领导,怎么样?”
“他啊,”刘小荷说到这,让三个下属带着涂娅他们先去会场准备准备,把他们支开。等这些下属都走了,她才说,“我说真的,他一来就甩威风,”声音极小,好像这里还有别人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可以理解,但是他向内发火。一来就改革我们的薪酬体系还有考核机制,就这个薪酬,以前是按工龄按资历按业绩,都很明确的是不,考核起来也清清楚楚,但是他来了全改了,按员工的学历、职称、资格证再加工龄来,但是工龄的占比很小,学历、职称占比很大,这就对新员工很有利。”
“怎么会呢?”严若朝确实没听懂。
刘小荷认真解释:“打个比方,假如我们现在同级别,都是中级专员,我是五年的你是三年的,我是普通本科学历,你本科是 985 或 211,而且你还是研究生,你又还有其他职称和资格证,那你的工资每个月比我多了三千,一年就比我多三万多,这谁受得了?我现在就是烦这个事,想起来就不公平。我以前那么拼还是有回报,每年我收入都比同级别的高。但是现在呢,人家光花架子就比我多拿几万,我们做的事还差不多,说不定我还做得更多。也不止我一个,现在所有像我这样在学历职称专业证这块有缺限的,都怨声载道。现在招的人,基本上个个都是研究生,就刚刚这三个去年进来的,因为学历高,收入比比他们早进来几年的都高。”
严若朝听出来了,刘小荷是真对这个领导不满啊。不过,她也听出了商机,问:“在职的学历也能提升收入吗?”
“能,这点还算好。那领导说,就是为了激励大家多充电,学习新知识新思想,说公司太僵化了,需要新鲜的知识新鲜的血液。但是他太想当然了,我们一天到晚累得跟牛一样,哪有时间学习?”
“可以交给我们啊!”严若朝认真起来,身子侧了侧,“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
“你们不是搞职称评定的吗?”刘小荷问。她其实对于艳给她的公司资料没认真看过,并不知道公司宣传页上也有学历提升业务。而且她把于艳等很多乙方的朋友圈都屏蔽了,她猜都能猜到于艳她们一定是在朋友圈大发广告的那种人。
这下严若朝就把那个装着要送刘小荷首饰的纸袋子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公司资料,翻到学历提升那一块,认认真真跟她解释,她们可以全包在职学历提升这件事。其实她也不了解,但照着资料推销总还是会。
“真的很简单,学习资料我们给你准备,学习重点我们给你划出来,连论文我们都包,你只要在工作之余稍微花点时间学习一下。两年制的研也就花个两万多块,两年就回本了。而且我们还有海外合作,国外高校的研究生,都不需要你过去考,就线上考,毕业证也是寄过来,钱就稍微多点,但三四年总能回本。照这个领导的风格,这学历没准以后评优评先晋升什么的都大有帮助,所以你早点搞一个在职的比较好。”严若朝劝道。
刘小荷一想,说:“对,你说得对。”
严若朝乘胜追击:“还有,你可以考个什么证,我想想,你是做企业服务的,经济师应该没问题,二级经济师,不,你来这里快十年了吧,可以考一线经济师了。你以前还做过人事吧,还可以考人力资源资格证。”
“是,是吗?”刘小荷有些疑惑,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做事,生怕落于人后,这个月没有评上优秀下个月就要赶上来的,一心赴在工作上,对于那些工作以外的东西都没有留意过,也没有时间留意。
严若朝说:“是啊,可以的。这个我们可以帮你报名,买资料,提供课程视频。那东西简单得狠,全是选择题,你把我们的网课看完,做一做历年真题,也就差不多了,很容易过的。”得亏严若朝进公司这段时间了了解了一下业务,还是说得头头是道。“这个钱还更少,五六千块钱吧,时间也短。”
“那行,”刘小荷被说得心动了,“回头我问问公司还有没有别人需要,我约几个伴一起。”
“不用只约几个,想搞学历和证的都可以找我们,不过我不负责业务,等我回了公司,跟我老板汇报一下,要我们公司专门负责大客户的副总对接你们。”那副总确实是存在,是公司里除于艳孔令旭之外,第三个有独立办公室的人,严若朝听说他是专门负责在职学历的,很给力,跑了好多高校并且建立了合作。
“行行行,”刘小荷笑了,“我下周一跟你以前的主任商量一下,她也是薪酬改革的受害者,我们一起组织在这里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的老员工去搞学历搞证,容易钱不能都让新人挣啊。”
两人很谈了许久许久,直到涂娅打电话来催严若朝去准备,她们才起身。这时食堂里已经没有人了。刘小荷亲自把严若朝送到顶楼培训教室,并在最前排坐下了。
严若朝先去上了个卫生间,补了妆,整了衣服,因为她听说培训前还有个仪式。她听到主持人很郑重地介绍了此次活动,首先是办这个活动的目的,是基于什么什么会议精神,为支持企业发展等等,一大堆以前严若朝听熟了的话。然后介绍了出席的领导。其实就就只刘小荷部长,分管领导都没来,说明这活动也不太重要。就在她准备出去时,没想到主持人说请刘部长讲话,她觉得太好笑了,这么个培训还要领导话讲?咋不管什么活动都少不了领导讲话。
好在刘小荷讲话不长,她下来后,主持人终于介绍严若朝出场。严若朝都惊讶了!主持人念了一长条头衔,最后念她名字,她都疑惑,那是她吗?没有一个头衔和身份是属于她的,什么某某教育培训机构创始人、国外某学校经济学研究生、某国外社会学组织秘书长,还有一个竟然是身心灵成长导师!太好笑了!身心灵成长?她自己都稀里糊涂还能当导师?
太汗颜了!虽然她以前在这里做的是向内的工作,但再怎么着也和企业有接触,要是被认出来是假的,那多尴尬?她甚至有点小小的恼火,因为先前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事,她手上的 ppt 也没有这些东西。
不过,为了不影响培训效果,严若朝深呼吸一口,暂时把这事放下,走上讲台。台下至少有两百名企业员工,严若朝站上去还是有点紧张了,不过涂娅一翻到 ppt 第一页,她似乎就有了自动设置一样,开始了演讲。在家她都练过很多遍了,所有内容她都记得滚瓜乱熟,包括她自己加的一些梗。站位、动作、语气,她都模仿古雪,不说模仿到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是有的。讲着讲着也就越来越松弛了,尤其是下面的人听得很认真,让她更加自如。
一小时后,中场休息。果然有人上来问严若朝:“你不是以前管宣传的严主任吗?现在改行了呀?”
严若朝微笑说:“嗯啦。”想到那些可笑的头衔要自圆其说,不免撒谎,“从这辞职后我就去国外深造了一下,今年才回来上班。”毕竟是说谎,脸发热了。
还好那人说了句“挺好挺好,羡慕你呢”就去卫生间了。
怕被更多人认出来,严若朝就去了旁边办公室,并叫了涂娅,问她这些头衔身份的,是谁加的?
“于总啊,”涂娅说,“这很正常嘛,以前孔总培训,头衔比你的多多了高多了,没事的,工作需要。”
“这也太假了!”
涂娅说:“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服务做得好,人家满意就行,无关紧要的事真真假假不重要。”
严若朝低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但不被人看见的不满的表情,有一种无语他妈给无语的儿子开门,无语到家了的感觉。
当天培训完,严若朝她们仨就直接回家了。徐娅把视频和照片发在工作群里,大家都说严主管表现不错。严若朝在群里谦虚了一下,她以为这件事总算过去了。可是并没有……
85.捍卫我的朋友圈,虽然它不重要
第二天晚上,严若朝正坐在 LY 酒馆里听易朗唱歌,工作群里来了一条消息,她没马上看。可是消息不停地来,她以为有什么事,就点开看了,是现在负责企业文化工作的古雪发了一个公众号链接,并说“在于总的指导下,经过多次修改,终于发出来了,请大家转发到朋友圈噢”。很多同事都在点赞,于艳还对她说“辛苦你加班了”。
严若朝也就点进去看了一下,因为她看标题就知道这是昨天她去培训的内容。可是这一看可不得了,写得要多夸大有多夸大!
什么“创始人严若朝受到某某园区领导某某部长的亲切接待”,“严老师的培训受到了某某园区领导的高度赞扬,得到了企业员工雷鸣般的掌声”“公司和某某园区达成了企业人才培养战略合作意向”,最后还有“严若朝表示,将会继续用心为各用人单位提供周道贴心的人才服务工作”,还有“公司董事长孔令旭作出什么什么指示”……
多么熟悉的味道啊!看完严若朝捂着嘴大笑。奇了怪了,明明她进这公司的时候感觉大家都挺年轻挺活跃的,怎么突然这么死板了?这个公众号文也不知道从哪学的,又假又大又空。
她便给古雪发了个微信,委婉问她为什么这么写这篇稿子。古雪回她:“是学的你的啊。于总说你以前就是做这个工作的,叫我去翻你以前在园区发的公众号来看,我看了好多好多篇,才终于模仿对,前面写的三篇于总都否了。”
啊?严若朝感觉很奇怪,现在的情况是,她模仿古雪的宣讲,古雪模仿她写稿子,这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她自己以前很讨厌写这样的稿子。以前在那上班,不管大小事件、活动,写新闻通稿都得按照这样的模式和话术来,让她极为反感。她可是正经新闻专业毕业的,为了领导的喜欢,只能写那些又假又大又空的新闻稿,简直是对新闻专业的侮辱。可是没办法,为了挣钱。当时有一个为博流量做很奇怪自媒体完全不讲节操的大学同学说,新闻现在都死了,调查记者现在都消失了,还顾及新闻专业的尊严有何用?混饭吃是正经!“人生没有真谛,只是混口饭吃”。于是她就忍了五年。这件事也是她工作中落下的沙子,和其他的沙子一天天下下来,最终把她压垮,不干了。
可没想到换了个地方,那沙子又在重新下。
而于艳也再次强调,每个人都要转发到自己朋友圈。
天啦!怎么会如此惊人地相似?为什么这公司也有这样的规定,要在朋友圈转发这些东西!为什么?
以前上班,就是三天一小转,五天一大转,不转不是园区人。什么招商的、卖地的、融资的、项目启动了、领导调研了、安全生产了等等,而且领导还规定每个人不许设置三天可见……入职头三个月,她感觉自己朋友圈肯定比微商还让人讨厌。于是后来就分了组,只给领导同事看。
而她要真在朋友圈发点自己的想法,却是不被允许的。辞职前五个月,她转发了一条关于疫情的内容,觉得对她的朋友亲人有价值,转完然后就去洗头了。等她洗完头一看手机,好家伙 12 个未接来电,本部门主任五个,同事好几个,最后她出去买菜的老妈三个。
严若朝以为天塌了!
按照重要程度,她先给老妈回了个电话,老妈大声骂:“你个死丫头怎么不接电话?你同事打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找你有急事,你电话又不通。你是不是在单位犯错了?”
严若朝安慰老妈没什么大事,就马上给主任打去电话。那可不是没什么事,事情可大了。主任劈头盖脸地:“你朋友圈发些什么鬼东西?赶紧删除!主任(二把手)看到了,打电话把我骂一顿狠的,说我们部门的人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什么东西都转发!赶紧删赶紧删!”
严若朝问:“有什么问题吗?”
主任大声地:“你说有没有问题?上上下下花大力气排查,全民做核酸,都是为民服务,你在那说什么核酸过度,你要跟谁做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