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修脸上只有漠漠的一层阴影,两眼已经嫌恶得变为了下三白:“出关之后,再来理论。”他粗暴出手将他拎起,带至小阁的侧门前。这小阁之外不知是何建筑,隔门的蚕壳纸上投照着淡微的人影摇换,远远传来乐声轻快,听去毫无缧绁之忧。
“这些怪人所供奉之主,应叫做什么‘情仙’。我们若要出逃,或可以从这所谓仙人身上着手。”燕修低声道,“你也知道,入关之前,要投递一张画像至石匦中,唯容貌俊美者可入关,其中又选出佼佼者,作为情仙的近侍。情仙不定时会召人至其堂奥侍奉,我虽然被选入侍,却还未被召唤过。今日,倒有一好机会。”
燕偈忙问:“大哥是要被召去了?”他又忙看看燕修身上打扮,神色为难,“那去处恐怕凶险,大哥你……”
“不是我被召去。”燕修伸手,缓缓将侧门推开,“是你三弟。”
光声泄入小阁。阁外一条花径,蜿蜒通幽,四方空间仍然是高广的山洞,然而方才在甬道口所见的黑暗已被一道天隙擦亮:那是山体高处的裂罅,如一只半迷的睡眼,洒入山外的天光。只是光照曛曛,可知外界已近一日黄昏。
山洞内也有参差起拔的嶙峋怪石,他们脚前的花径依地势攀升,直达独具在天隙之下的一座小观。其檐瓦立柱古旧不堪,然而居高临下,又沐在天光中,可见几分道骨仙风。
花径左右,散布着几个调琴欢笑的侍从,容貌不过泛泛;而道路当间,背对他们立着一姿态楚楚的身影。一看就知绝非俗色。
那身影闻声回首。犹犹豫豫的一双氤氲水波眼,柳亸花娇,梨花带雨。
“大哥,二哥……”燕伉双手捧心,带泣声道,“我害怕……”
燕修踏近一步,刚想出言安慰,却听花径以外的黑暗山涧中,传来铁甲活动的铮响。他深深皱眉,拽着二弟撩裙快步奔去,将老三的手紧紧握住。
燕偈看看他二人的侍女裙,同样深深皱眉。
“老三,不许哭。”燕修喝道,“入侍的那些人都还活着,只不过有些呆傻。你定不会有性命之危……但要记得,要记得向那情仙曲意奉承,打探从天隙出去的可能……记得没有!”
燕偈叹道:“老三本来就不聪明,这一吓更加痴了。大哥让他去打探消息,还不如叫我去,我好歹会撒谎骗人……”
燕修怒目:“你若是能够被那情仙一眼看中,我当然将这重任交付给你!不知死的蠢货,还在这里恐吓老三,你究竟想不想出去!”
三人仍在争辩,铁甲声阴寒自山涧中带水袭来。燕偈惊惧回首看去,又见到数条铁臂膀自花径旁扭蛇般涌出。这所谓铁臂膀居然不是活人戴着铁甲的手臂,而是以暗处机簧操纵的锐器,末端有手掌般的口器,整体张动时如多首的巨蛇,闪动着灵怪的异光。
铁臂膀将末端口器攒起,尖刺的蛇首,倏然刺往燕偈胸膛。
天惹,蠢蠢燕二即将面临难测之灾??兄弟三人在邪教组织集中营重逢是最好笑的…
所以情仙会是谁????
????非常之好猜哈哈哈哈
一家老小全栽在这了????
五十九 过情关/中
“我三弟年幼,我愿代之!”
燕伉泪眼汪汪,如一只巨大的花鹌鹑躲在燕偈身后。而精铁的蛇首停在距燕偈胸膛不过寸许处,犹自冷冰冰凝视他后怕的神色。
“师姐。就让他去吧。这小三儿哭哭啼啼,恐怕惹仙子不喜。”
山壁上一女声低低道。燕偈抬头看去,但觉这做道士打扮的中年女人有些眼熟。她发已大半灰白,面色疲惫,背倚垂直山壁,独立在一方凸石上,清风袖中露出大半截沉重的水磨钢锏。
似是在坛山曾有一面之缘的清漪观女冠贾意。她在第三场比试中输与呼星棍山宴,此后与旁的与会者并未有多交道。原来她也未死于坛山火场中,只是不知为何又在这情关之内装神弄鬼。难道她是受了万氏启发,也要供奉邪异以求长生?
燕偈后背洇冷。三弟的红妆和着泪在他身上蹭了又蹭,使他闻起来一股寒酸脂粉气。
“哼。也好。”
另一淡薄女声应道,幽幽冥冥,辩不出声出何处。随她话音,丛团的铁臂膀忽然松解,扭摆着退回深涧的黑暗之中。但仍能听见无数铁甲串连的长虫逆涧水而上的游动声。
“小子。仙子不愿多等。你速将宫裙穿上,从此道上至情已观。进去自报是新来的侍衣小鬟。其余不许多话,只要听情仙指示。”
那女声在铁甲铿锵间更显寒凉,听去也有几分耳熟约许是燕秋入关时,操纵铁臂膀对他二人进行一番品评的守卫。
“我好心再提醒你:但在情仙面前有半分抵抗之意,你兄长与幼弟,就连侍奉都做不得,只能做我这铁蛇的食饲了。”她低低笑,“若是你宛转知趣,令情仙心悦,你倒可以任意问她一个问题。仙子无所不通,无所不知。”
女声消去。只有花径旁调弦的几个痴傻选侍,犹在空洞地欢笑。燕偈不响,慌促地思索着对策:锈蚀的多情剑早就被缴走,他身无利器,恐怕只能赤手空拳与所谓情仙搏斗。若仙子只是如贾意这般的中年女冠,倒还有几分胜算怕只怕,所谓仙子并非凡躯,是某样硕而无朋的未知之物。纵然他是慧冠雁山的少庄主,又该如何应对。
“二哥……”燕伉抽泣着,将浑身华缎绫罗一一剥下,“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你,你穿上吧,这宫裙穿着还挺舒服……”
燕偈面前白光大盛,十分愕然,猛伸掌隔住自己的视线:“穿回去!谁让你都脱了!”
“信男燕偈,是新来的侍衣小鬟,诚惶诚恐,向仙子稽首。”
陡峭花径之上,燕偈推入情已观陈旧的大门。他倒头往供桌方向拜时,身后特意留的一道门缝却无风自合。他心跳愈急,眼光方才只掠过供桌上的花瓶与烛座,并不见什么可拼刺的锐器。
桌上灯烛之后,冷阒无声。燕偈长伏在地,凝神细听。小观室内狭仄,分明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人呼吸,轻轻徐徐,正是从供桌上飘出。足证这情仙并非泥胎,也非妖魅,不过是个邪魔怪道缠心的大活人。
“近前来。”
情仙声音低沉,召他道。
燕偈一个激灵,思索着,双手平放于前:“仙子容禀!我已许了人家,恐不能侍奉仙子。家妻离家数载毫无音讯,我活着正无滋味,偶闻情仙大名,特来寻访,不过是想向仙子求问我妻下落,并无从仙之想。”
情仙听了,扬袖缓缓道:“那好。你且下去。换你三弟上来。你大哥也行。”
燕偈阴惨惨抬首:“怎么。你嫌弃我?”
情仙嘻嘻一笑。她披着猩猩红斗篷,身穿华裙,钗点摇晃,跷腿坐定主位,果然位列仙班。她抬靴把花瓶等物拨开,拧腰跃下了供桌,声转俏皮道:“不敢嫌弃。只是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成的亲?”
燕偈提裙愤然起身,拎住她前襟:“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的仙。”
头钗繁丽、盛装打扮的小粮单手掐个不像样的指诀,低头道:“阿米豆腐。我也是临时抱仙脚,不得已坐在供桌上装神弄鬼,眼下正愁怎样脱身呢。”
燕偈冷觑她:“我看小姐并非愁等脱身吧。这一厢又是选拔年轻俊秀,又是叫人宫妆打扮,花花朵朵无奇不有。若我晚来一日,立在这里的,岂不就是你曾赞过他灵秀的三弟。”
小粮似被他这怨郁积深的阴阳怪气唬住,眨眨眼,无辜辩道:“并非小粮召唤美人入侍。我是在山中寻猎,追山猪时失足落入石隙里,好险摔成一锅粥。此处的左右护法,许清和贾意,将我救了,留我在这情已观内,正襟危坐塑像一般。这些宫裙与选侍之事,我全不知情,只是由她们摆布。她们每日送一美人上来,我不好推脱,只好……”
燕偈错愕,双手揪着她前襟连摇晃数下:“你只好做什么?”
“只好将他们后颈哑门穴点了,好叫他们暂时失神,不与那两位护法胡说。”小粮叹道,“然而如此反复数次,护法应早就疑心我并未宠幸美人。正是在这难以抉择之危急关头,好在公子来了,总也有个商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