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易卿。是你来了。”皇帝对跪候在槛外的易渠唤道,“不必拘束。在外坐着为我读书吧。今日天气尚可,我多睡了些时,勿怪。”
易渠略抬眉。圣人平日里即使对亲宠的臣下,也是端然自称为“朕”。怎么今日午休方醒,乱了称谓。不过这宫室内在六月中也洇着寒气,正可解暑,难怪圣人一场好睡。
“陛下。”易渠对槛内繁复的垂帘躬身禀道,“今日臣除却读书,还循陛下前些时日的托嘱,带来一人。”
帘内静了片刻。随即屐子声咯咯清响,如笑一般。
易渠垂首以待。身边飘游过一缕潮滞的冰冷气息。便知是圣人精神爽利地走出了寝处。
“易卿。你做得不错。”
他身体轻省,常服两袖宽广浮动,步下殿前玉阶,似是心情大好。黑铁面具面向风波不平的湖水,一白袍女人受缚,跪于鳞台中央。
女人闻声抬起头。脸面自额头起,鲜红烧伤如血海汤汤漫延。死灰的双眼浸在这烧伤中,无多表情。正是坛山莲堂目下的继承人,万天纵。
皇帝步履放缓。及至走近她面前,他似好奇地弯下身。面具后的阴寒视线,从她瞳孔中深深看入。
“万了义……”皇帝笑唤道,“你在里面吧。”
特别爱看小粮和人虎妈咪互动??小虎对大虎虎头虎脑一家子
万氏还在啊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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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天尽头
“三舵,这燕公子,也要派一人看顾么?”
“小燕?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燕偈从面颊上的幻痛中醒来,眼前迷迷蒙蒙,首先见到一双黑白无常。
面容苍白,貌如吊死鬼的三舵常宥空大无神的圆眼自上盯视着他,说时伸指在他眼前摇了摇:“小燕,醒来了?虽说眼下你我各作效力,但毕竟曾在篆社共事。你以后若想回桃花科,我作为主书,自是力荐你总揽科内文掾之职的,你不妨好好考量些时。”
言罢,他拍拍身边一狭目黑面汉子的肩膀,两人自拾了身边散落的一卷铁书与几朵彩镖,便要翻过鱼骨仙山,似要与人对阵作难。
燕偈心念闪过,此地白骨遍丛,环境僻异,目之所及未见小粮等人身影,只听见闲逸海潮声中隐有刀剑劈搏之响。他直觉这境地不妙,只想拖延这两人在此,忙沙哑声音对常宥的背影道:“多谢常主书……可你究竟为何要做这天艟会的古怪勾当?莫非是写惯了应兇谱中英雄豪义,也想自己做一烟波钓徒么。”
常宥停步,忧郁抚额道:“不。我在这天艟会做闲工,实是因为篆社给得太少了。”他也听见远处拼杀声渐激烈,耸肩似有退意,但还是与同行人委顿地迎战而去。
“常主书!”燕偈见状,急中无智,只得喝住他,“你……你若是为任侠好勇,我还敬佩你几分,可你竟是为了多几个银钱……亏你是文人出身,岂不羞惭!”
常宥疑惑回首:“怎么,你钱很多么?在此侈谈起文人风骨来了。”
燕偈凝噎:“……钱多不多的……可主书你知行不一,远不如你身旁那位英雄看起来气度豪迈,光明磊落!”
常宥身旁那狭目黑面汉子一怔,开口是细细柔柔嗓音,自指道:“为何叫我英雄,为何说我豪迈?你是不是有意羞辱我?”说着,清亮的泪花自他忠勇的双目中漾起。燕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鬓边一朵打湿的绒花。原来这汉子是为海水溶尽粉妆的五舵喜子貊。
燕偈唯有歉然一笑。倒是常宥反应过来,将自己护身的沉重铁书卷起,握持着向燕偈摇了摇,“我明白了,小燕公子这是用话激我们二人,好牵延时间呢。这样,我看四舵对这小燕极为厌恶,不如五舵你使镖飞去,将他毁个容。这般,既不妨碍他做个纯直的文人,说不定还更添清苦韵味;又可卖四舵一个人情,好叫我们几个舵把间关系更融洽些。”
闻言,喜子貊两指凌厉扬起一枚彩镖,衬在面颊边,对着面容惊惶的燕偈温和笑道:“三舵不愧见多识广,好计策。”
“去都天也使得。却不知都……都天有烤牛羊肉否。”
小粮头顶仍然被太平尉掌住,太阳穴一阵阵发紧。
“当然有。”良斐笑,“只要是你听话,就连龙肉,我都片了来烤给你吃。”
这样沉重且窒息的好意罩在小粮身上,好比一件摧筋断骨的铁衣。她顺从赔笑,只待良斐心情转好,再设法逃避不迟。然而这处于天尽头的仙山,近无人烟,远无岸屿,又有何处能求援生存?就是认一百个干娘,许一百盘龙肉来吃,在此地唯有干渴饥饿致死的命运。
悬于头顶威严赫赫的手掌,见她听话,果然动作和缓,一径抚下她的乱发。
“好孩子。”良斐俯视她,笑有深意,“若你当真老实,我便带你离开。”
小粮凝目向下,看向山岸远处底舱破损的天艟。曾经神诡的仙船,已桅倒帆破。最后一尾姥鲛也已身化白骨,与先祖融为一体。山外的海天虽是无边晴朗,却也是无边的荒寂。
“老实二字,你还是不明白么。”良斐声音陡然又响起。她目光钉着小粮腰间一直缠着的随身行裹。
“万氏的断手,是你自救生塔下盗走的吧。”她温声道,“你盗了去顽,也不同我说一声。害我好找。”
小粮身背绷紧。她仰头仅来得及对良斐勉强一笑,却觉厉风掳向了自己腰腹。她转头从良斐臂弯下闪走,打了死结的行裹被生生撕落。
然而经一路海水浸泡、暴雨侵打,这行裹内不过滴答掉落些许湿黏的灰白石粉,其余唯有火绳、药瓶等应急之物。并不见什么异宝踪影。
良斐微微眯目,一手捞着那破碎的行裹布袋,面色阴郁。
未及她逮回小贼问个清楚,一缕轻滑剑光飞至,勾中小粮后领,将她平地掠走。
“太平尉。”一女子沙涩笑声,紧接逝去的剑光之后,在一架大鱼脊梁骨下渐渐迫近,“交办之事,总是不成,难道你那圣人就不怀疑你的忠心?”
被发配去捕鱼的韦豹迟迟未归。呆坐在地的良故又是个摆设。是有人刻意而为,要令良斐独处在无援的境地。
然而围捕一头困虎,倒也不算什么好计谋。
“我纵粗笨些,圣人宽容,银饷照发。”良斐将行裹闲手抛在脚边,甚至自得般笑笑。
问话女子低首从脊梁骨下迈步而出。天光正照鱼得立布满血丝的双眼。她嘴唇脱去血色,目光定定,与行尸并无二状。
在后的良故见到她的面容,仍不免心中一颤。近四十年前母亲良氏在大漠中的死状,在这天远一方的孤岛,竟然再次浮现。母亲的中原人样貌,荏弱的细发与执拗的深瞳,并未在她们两个混胡身上有半分体现,反而越过一辈,全数投扑在了鱼得立身上。仿佛真有什么不甘,是要转世为人再来声讨的。
但在仙山梦中,良故分明看见了祖孙三辈记忆的交融。良氏死去时胸口之伤,确非人力所致。即便是良斐能够篡改梦境,然而她杀伐决断,自命狂傲。即便是弑母的违背人伦之罪,她也不屑隐瞒。
鱼得立停了片刻,微笑动唇:“我竟在梦中也未能杀了你。我明明在脑海中操演了几十年。还是未能杀了你。”
良斐未答,面不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