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刀女人淡笑:“抱歉惊了小姐……小女万氏次女万宝鹿。方才是我大姐万天纵出手发的青镖。因听着韦公子大声呼救,我大姐便出手阻了一下,万没有要伤小姐的意思。”
小粮乖乖地抱拳:“当然当然。我刚才也没有伤阿斯图大哥的意思,只是手一时煞不住。其实本是想用掌拍一下他的脑瓜,又怕素忒人有不许人摸头颅的习俗,所以就把防身的小锥子掏出来了。得罪,得罪。”
她这一通胡话,韦勘听得脸色极为难看,又见她把飞落在尘土地上的鹔鹴裘捡起来,巴巴地要还给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怫然以手掩面,似有泣声,带奴众离座而去。
韦公子怎么袍儿也不要了?这可不错呀(小粮抱走
韦公子:(大哭离场) 小粮:财富+1
小粮厉害??
孩子是打架高手????
十三 冷莲堂
天色已黑。令狐勤受小粮所托,循阶下山向谈笑云报捷,远远却见冷剑山庄幡子底下人气旺盛。原来是谈笑云在桌布上摊了纸笔,替人看相。令狐勤走近时,见她正神情恳切地教人回家一定要多吃萝卜炖肉,方可化灾。
剑庄倒变为卦摊了。令狐勤袖手,冷眼看前一位主顾信服地大叹着离去。若多吃萝卜炖肉就能化灾,可能这人只是肚里在闹饥荒。
谈笑云抬头见她停在桌前,笑道:“令狐大账也来看相?”说着,她站起身来,拱手请退余客:“诸位,小可粗谈相法,一天只得五位,这位贵客正巧是第五位有缘人,所谓天命难违也。请回,请回。”
令狐勤不响,随意地看向桌面散落的稿纸。纸上全是前客们的终身大事,但山风吹动之下,页掀字动,左不过是些轻飘飘的名禄情仇。
而她伸手置下一只剔透玲珑的梅花骰子,就将为风所动的稿纸沉沉压住。
这正是大三元号内,仅大帐和少东所有的信物一枚据传可以兑出任意银钱的筹码。
“以此为礼金,不知谈录的金点生意,可否为我解一字。”令狐勤手掌比向梅花骰子,问道。
“解字?当然可以。大账请说。”
谈笑云坦然,取了新纸来,清瘦的手指把纸面捋平,却把这世所罕见的重金之聘放在一旁,并不在意。
“所欲解何字,所欲解何事?仕途、财运、家人、姻缘,小人都可算上一算。”
令狐勤淡笑:“我想解的,就是谈录你的‘谈’字。我不解其他琐事,唯独想解,我身边一位贵人的身份。”
谈笑云依言运笔,毫无停滞。干涩纸面上,一气落成一个苍劲的“谈”字。她将墨控干,倒转笔杆指点道:
“掌柜请看,左面为‘言’,沉重下靠,似为所倚,意思这贵人以言语为立身之本;右面为‘炎’,以《易》中的五行来看,‘火曰炎上’,炎者上烧,随风势而起,象征着变。若看十二星次指代的方位,炎应‘鹑火’,鹑火为朱鸟之心,也指一国之都……”
“看来掌柜要解的这位贵人,来自都天,以言语立身,灵思能辩,但所言常顺势而动,望风梯荣,取信于上……实非良人。”
谈笑云拢起手,歪头看着纸上的“谈”字,后知后觉般笑道:
“啊呀,似乎掌柜想解的,就是我这个满口胡言的相士啊。”
令狐勤细细端详此人,心思万变,最终只是报以一笑:“谈录不愧为神相,小人敬服。”
“岂敢。至于这梅花骰篆社列遗记亦对此物有载。果然是稀世之珍,我这种轻骨贱命怎生消受。”
谈笑云用两指将骰子推回令狐勤面前。
“这一卦,就当谈某送予大账与元公子的吧。”
她抬头与令狐勤对视,却想及什么,忽然神色一窘:“话说回来……我们小姐怎样了?有没有做什么坏事?我在此处留守,只见到韦二公子大哭着乘车远走了。”
令狐勤收回骰子,神色自若道:“小姐无事。她痛打一顿韦氏家奴,得胜被邀入坛山,我家公子陪护同往。小姐临进门前,要我下来请谈录上山一聚。至于韦二公子,听说他骄纵惯了,哭是常事,不必在意。”
谈笑云哈哈一笑:“只有小姐能做得出这样好事。大账请吧。”言罢,她似是为遮主顾私隐,扬手把墨翻合在桌面稿纸上。顿时“谈”字与前客的人生大事,都涂污一片,再看不清。
令狐勤略扫一眼那污迹,泰然应道:“谈录请。”
生铁大门顿开。万氏次女万宝鹿请元家车架入内,自留在门外看守。
专司应接外客的万氏第三女,人如瓶中抽枝般瘦长,立在门后的低矮献殿下,左臂担住麈尾,对小粮等人立掌一礼。
万三客气道:“元公子,粮小姐,小女是万氏第三女,小字颂今。请随我游览山腹,至莲堂稍坐。”
燕偈跟在元、粮二人身后,未被称名,顿感自己也被算入元家众仆中,不由有些忿闷。
众人随万颂今穿出低矮的献殿,眼界拓阔:面前正是坛山腹地,一片边域极为宽广的空场,中线上依次为四方擂台、莲堂、以及后山隐约可见的救生高塔。
擂台左右已点起燎木堆,星火盘绕着缓缓上飘。火光映亮比武地四周,高峻的环形山壁如瓮口般向上收束,乍抬头看去,有种跌落在井底的眩晕感。
车架渐渐接近莲堂正门,所经山壁上,现有数十处深浅不一的岩窟,似是古寺遗迹。访客们只觉光线猛地收束,暗得心慌。等双眼适应之后,便能看清莲堂内景:深幽的三间宽高堂,东西两壁各有一行横窗,从中透着隐隐烛光。当中两列相对而设的座椅,上首是一张大香案,其后却无神主塑像。只见后门开敞,门外隐现着一幢难辨年代的黑塔。塔门挂有重锁,恰如一张缄默的口。
那黑塔立于四方石基座上,与后山浑然一体,格外耸峙。若按垂檐数来,塔高共五层六檐,每层檐下都外搭观景的木廊,檐角挂有红锈铜铃,于微风之中稳重不动。立在塔下扬头看去,共有八根明柱支撑外廊,而塔身下大上小,轮廓逐层内收,尖顶用以引雷避火的塔刹更是没在山雾中,渺不见形。
“几位,这便是救生塔。”
万颂今立于中庭,白袍身影蒙眬在轻雾之中。小粮、元三、燕偈三人随她继续上塔,余仆被其他坛山女引往方才行经过的岩窟落脚。
塔中第一层挑空极高,中心却只放置了一只须弥石座,头顶繁复的藻井便看去格外深远。一行人继续走上通往二层的木阶,便见楼梯左右的泥壁有许多凿空,满放着小小的塑身。
“这都是供养人的生像。”万颂今轻轻扫拂一只塑身头顶的灰尘,“这些年,来坛山祈愿上香的人捐善积多,所以特为他们雕刻了这样的人像,同受香火。”
小粮与元三只是观看,俱默不作声。燕偈在篆社中,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供奉之法,但觉数百个模糊的五官在幽明光线里,隐隐浮动,似从各个方位乜视过来,他便快步向上,不愿多看。
越往上层,步踏腐朽居多,钉在泥壁上的木板之间往往空出一大步,需要跨越而行。越是盘旋而上,脚下越是空悬,令人心惊。
终于登及塔顶,仰头看去,攒尖宝顶上有道悬吊的小门,微微有月光透入,在四人身上投下轻旋的亮斑。万颂今举起麈尾指道:“彼处是尖顶塔刹,有小门用以引光。三位,请再随我往瞭望廊去,一观坛山全貌。”
她往塔南面走,推开排门,便是观景的外廊。孤月东升,天幕之下,环壁在极远处拢合,只余一线,正是山门所在。月色朦朦,万颂今向山门而立,面上如有一层剥蚀的银漆,神色中便含有意蕴深长的悲惘。
“这地方,是母亲少年时云游天下,偶然所见。”她言语如锈蚀的檐挂铜铃,声音喑哑,“母亲修葺山寺、高塔,又陆续收养了我等,山中事务她一力操劳……至今已有三十一载了。”
小粮看着她在风中飒沓飘动的白莲袍,似有所感,点头道:“坛山莲堂果然是高名大义……但怎么没见堂主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