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你即是我。”

他瞳仁涣散,如同两注投石无波的深潭。颤动逐渐静止,两道声线,合而为一。

“我即是你。”

燕二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蠢燕二补药……

2的宿命。。??

七十七 断代史

他尝试为她把花钿贴平。金箔粘了呵胶,极其脆弱。燕偈屏住呼吸,却听见小粮被呵痒般忍不住笑起来。

燕偈叹气,将斑驳金妆的手指摊给她看:“又贴坏一只。”

小粮扶着两鬓,对着床边铜镜左右扭脸看,颇为满意:“那就不贴了。省得惹我脸上痒痒。殿下不是整日与画工在一起学艺吗,怎么手颤得连妆也画不好。”

燕偈奇疑道:“你怎么对我称呼得这样怪异。”

小粮兀自用手指量着眉毛:“哪里怪异,不叫殿下,那便是大王、大郎了。”

燕偈仍觉心中有说不上的古怪。他伏在她散着珠花镯钗的桌旁,支着脸道:“我总觉着我们不该是大王与王妃。下一世,要不我为飞贼,你为官兵,这才合宜。”

小粮在镜中怒视他一眼:“大清早说这样砍头鬼的话。”

燕偈懒惫笑着:“飞贼可不就是砍头鬼。你也替我想想,再下下世,我们可以做一对什么。”

小粮不欲认真接他的话,玩笑道:“殿下爱诗爱画,做个病诗人好了。我最不懂这些,应当做个屠户。”

燕偈点头,来了兴致:“那么,又下下下世,我做不识字的侍童,你就做风流剑客吧。等着,我叫婢子给你找一把好剑来。”

他走出寝房,听见她在背后笑骂。虽是寒冷的清晨,少年的夫妻间拌几句嘴,便令身心暖和起来。燕偈并不是当真刻意要找什么婢子传剑过来,只是慢慢地穿廊过院。他走至一处陌生的花苑,残花早已扫净,唯有一片幻动着的冰蓝雪地,延伸往一眼看不尽的远野。

雪地当中,伏着一具乌发的男尸。长发散乱,衣袖脏污,近旁有一把折断的锈剑。

燕偈惊惧的叫声捂回喉中。他听见头颅中,响起一淡淡人声:难道你想回去么。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要驳斥脑中的声音,却觉遍体寒冷,连舌头也僵了。廊中,有人在扶栏内倚靠,摇掳着一把强弓,叫道:“大哥,今天我们去捉野鹿烤肉吃吧。只要别叫母后那儿的宫人发现,她最不许我们在冬天杀生。”

他回过头去。孪生的胞弟已经跨坐在扶栏上,催促他:“快些,快些,找件披风就走,也不要叫你的王妃知道。她也吵着要去就不好了。”

燕偈微蹙眉道:“你看不见雪地里已经有一只死鹿了吗?”

胞弟疑惑地举目看去,做个张弓的姿势:“在哪里?”

燕偈随他视线看回白得近乎发蓝的雪地中。果然已经平寂无痕,莫说尸体,连足迹都未曾有过。

“你是看不见的。”燕偈轻声道。他回到廊下,拍拍胞弟与自己等高的肩膀:“先不急去偷偷猎鹿。我想见母后。”

胞弟大疑,揽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要告发我什么?我捉的獐子野兔野猪可都分过你一份,你不许害我。”

燕偈摇头,扯着他走在前:“我只是见见她。”

两人乘马,在内宫中行走。垂檐下的长街,光照不见的边角,俱有鬼影幽动。燕偈只是漠眼扫过,知道走马在侧、喋喋不休的胞弟仍然看不到这些异状。

他们受几个大宫女引导,走入一处暖阁。两个中年的绣工在脚踏下把绘作的绣样呈给皇后看。两人见到一对贵人来访,急忙退至角落。

燕偈认得她们。一个叫许清,一个叫贾意。母后乘秋千所穿的留仙裙即为这二人手造。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目光从脚踏处散落的针线与绘样上拾起,溯往母亲的手与面孔上。

她的面容,仍然是一片朦胧的空白。仿佛被手背蹭开颜彩的画像,眉目口鼻依稀都在,只是看不清晰。

抱歉。脑中的声音歉然道。我只记得先皇后死前之状。病容凄惨,我不愿呈现给你。

反正你记忆中该有她年轻时的样子,不是么。只要你在这里待得足够久,总会想得起来。

“你又写了什么诗,要读给阿娘听么?”皇后问。她将两手叠放在银手炉上,示意他们坐在她榻边的矮凳上。

小公子,你只是个三流的文掾。你所编撰的那些志怪和情爱故事,我都在你脑中翻阅过了,实在不怎么像样。要不要我送你几首诗?我访过山中上古的先贤,也遇到路边不得志的瘦鬼,有无穷无尽的好句、好诗被我记下了,你想为你阿娘读哪一首?

燕偈眼前果然漫散开无数的垂幅,其上全是笔画从容的字句。多好的诗啊。蓊蓊郁郁的浓绿仿佛从眼皮底下生长出来,广袤得能够遮蔽住一切狞邪与憎怒。持剑只是为了挑一朵灯花,捉笔只是为了书两行齿颊留香的小诗,没有任何杂念相扰,返虚入浑,不见雕凿。挑出任意一幅,都是万古流芳的名句。

其中有些也是我读多了诗与书之后,自己仿写出来的。那声音暗笑。公子未必能辨认出来吧。我实际根本不懂你们凡人的怨憎情仇,却能模仿得八九成相像。如果是你,你多情善感,又确实爱掉书袋,一定能写出更好的句子。

母后在榻上,倚靠着隐囊,等待他的话。

燕偈坐于她的脚边,仰视她的面容。虽无五官,他总能感到她脉脉的赞许。

胞弟急着要捉鹿杀肉来吃,又怕大哥不慎之间戳破冬猎之事,于是以肘搡一记燕偈。

“看来是今天没有诗。”皇后笑,“你和王妃怎么样?”

“我们很好。”燕偈道。

“那就好。”皇后颔首。

燕偈的双眼渴睡般沉重,垂头将目光移走,未再看她。

“阿娘,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皇后的面上没有任何忧惧的神色。她空出一只取暖的手来,似乎想挽留他,却只是转去抹走胞弟眉上的雪水。她仿佛笃定他们还会找什么奇趣的由头,欢闹着闯回来。

燕偈匆匆离开暖阁。隐隐还听到毡帘后女声笑议:小孩子就是这样。想起来便来,想去玩,便一气往外走了。

“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胞弟气恼地跟在他身后,“雪积得这样深,我看什么东西都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