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的衣裳都已腐化,唯独手指骨有些异样,仵作?检查之后,发?现这具尸骨是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左手生有六根指头。
尸格递上去,所有参与过建元六年织翠绣庄案的人立刻想起?来,李方乾正是一名身材高大?,左手六指的男子。
李方乾逃逸三?年之久,谁能想到,他早埋在了城郊荒地,连尸体都化为?白骨。
经仵作?再?次验断,以尸骨的状态推断,死者死亡至少已有三?年。
“凶手杀害李方乾、孙翠夫妇及侍从,然后将李方乾尸体弄走,埋在城郊,伪装成杀妻潜逃的模样,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李方乾身上。只是没?想到,建元七年司州洪水,各地安置了一批流民,原本的荒地被?分配给了迁移过来的流民居住,人多眼杂来不及转移尸骨,只能常常盯着。结果这户居民想要见缝插针开点荒地,把土挖松了,一场大?雨冲出了尸骨,所以凶手只能杀人灭口可惜被?人目睹,于是来不及转移李方乾遗骸,只能仓皇逃离。”
温少卿简单总结,旋即啪一声合上案卷:“凶手孙长?三?于建元十年三?月被?捕,据他供述,自?己本是孙翠的远房亲戚,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杀害李方乾、孙翠夫妇,并且藏匿李方乾尸骨,伪装成杀妻案。”
“买凶者,凤安大?户王耀宗。”
谈照微明白了:“织翠绣庄。”
“没?错。”温少卿说,“这是一起?因绣庄而起?的凶杀案,王耀宗觊觎织翠绣庄的地段和绣艺,意图吞并不成,铤而走险买凶杀人。由?于情况恶劣、手段残忍,这起?案件被?报到大?理寺复核。”
“王耀宗供述,凤安县上任县令周茂德收受他大?把金银,因此明知织翠绣庄案情有异,还?是按照杀妻案来查,并且在案发?后经由?不正当手续,将绣庄转给了王耀宗。”
周茂德已于建元九年告老,所以卓业稷前来复核此案时,将副手刘长?安派往周茂德养老的越县调查,自?己前往凤安县复核案情。
此后,卓业稷写信向大?理寺禀报,确认案件复核无误,准备北上归京,和刘长?安约定在越县汇合,岂料离开行安县后,就失去了所有踪迹。
“这个周茂德。”温少卿指尖在案卷上一点,“越县出身,家里在司州有些势力,算是个……”
“土皇帝。”谈照微接话。
温少卿连忙摆手:“没?到那一步,顶多算是个不成气候的豪强,干点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小事还?行。”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是谈照微听出来了,抬头看向温少卿:“你的意思是,和本案无关?”
温少卿很中肯地说:“我倾向于周家没?这个胆子,王大?户家里就更不行了,但还?得?先排查一遍。”
谈照微点头:“刘长?安办事怎么样,他之前在越县,干脆拨点人过去,和他一起?再?梳理一遍。”
温少卿一怔,正要说些什么,旋即意识到谈照微的意思他要拨些人过去,不是相信刘长?安,恰恰是要看住刘长?安!
“就这么办。”温少卿点点头,又提醒道,“对了,昨日你去了军备所,应该还?没?接到消息圣上谕令,通传各地,皇太?女有妊,为?太?女及皇孙贺,故令各地重理刑狱,拣选情有可原、意有可恕者,年前赦免。”
这一道谕令颁布,各地官署都要忙起?来了,人手肯定更紧张。
温少卿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听咔嚓!
谈照微抬起?脸来,面孔雪白,眼眸乌黑,手边的实木椅子扶手慢慢裂了。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眉黛唇朱,肃杀如剑。……
皇太女有妊, 通传天?下,朝野共庆。
当?高门大户、街头巷尾纷纷传颂时,作为话题中心的景昭, 却对此反应平平。
秋日凉意渐起, 东宫那棵桂花树终于彻底地开败了,园子里积蓄起满枝满地的金黄叶片,风吹过哗啦啦作响。
天?边一行飞鸟掠过,在云端留下数道灰影。
八角凉亭檐下挂起薄毡,三面围得风雨不透, 留下一面挂了清透纱帘, 又在帘角缀了同色缎子增加重量,避免随风乱舞。每逢秋风刮过,隔着纱帘向外看去?, 黄叶四处飞舞, 凉亭八个角上挂着的银铃叮铃叮铃响个不停。
此情此景,虽然?喧闹,反而更显凄凉。
大概没人会喜欢这?么萧瑟的秋天?。
除了景昭。
明旨通传天?下后, 她将手里一些不是很要?紧的政务暂时搁置,稍微多出些闲暇的功夫。
每当?这?个时候,她常常倚在凉亭里,审视亭外萧瑟的秋风。
早在太医诊出太女有孕之?初,皇帝便默许景昭将部分政务暂时交还,但景昭并没有这?么做, 硬是坚持大朝常朝一次不落, 动辄议政理政熬到深夜,休沐日朝臣回家补觉,景昭批阅奏折。
穆嫔见一次劝一次, 急得团团转,每次都被景昭敷衍过去?打发走,半点用也没有。
裴令之?起初想劝,但最?后诡异地保持了沉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除去?每日按例到时雍阁修书之?外,其?余所?有时间守在明德殿里。
景昭要?熬,裴令之?就默不作声陪着熬。
所?谓内外不相通,裴令之?并不一定守在景昭旁边,但景昭只?要?回到明德殿里,裴令之?永远不会比她先?休息,坚持安排好景昭起居所?有细节。
他偶尔会传召裴臻之?进来说话,带着杨文狸小娘子。
出奇的是,皇帝向来关怀女儿无所?不至,对东宫上下了如指掌。却在女儿怀孕的这?个紧要?关头保持沉默,没有对景昭这?种近乎自伤的养胎方式作出任何反应。
直到一日深夜,裴令之?察觉不对,惊醒睁眼借着帐外朦胧灯火看过去?,只?见景昭睡相一如寻常,静静卧在锦被里,似乎睡梦正酣。
裴令之?伸手一探,皇太女额间薄薄细汗,鼻息轻而急促,已经发起热来。
今夜又是倒霉的周太医值守,小轿颠簸近乎飞起,可怜周太医一把?老骨头抖着腿冲进殿里,一摸皇太女的脉,转头道:“发热了,气耗伤神、忧思过甚这?是累出来的毛病。”
要?治发热容易,这?里是东宫,数不尽的珍奇良药,周太医一剂汤药灌下去?,天?还没亮,只?见皇太女已经渐渐退了热,中间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喝了第二?剂汤药,再度睡过去?了。
皇太女抱病是大事,何况如今还怀有身?孕,任谁都不敢隐瞒。周太医盯着景昭喝完第二?剂汤药,确认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热,立刻掉头乘轿进宫,向皇帝面禀病情。
说巧也巧,当?日没有朝会。
皇帝多年不肯轻易离宫,那日却破例,乘辇来了明德殿。
他也不理会裴令之?与匆匆赶来的穆嫔,径直遣走一切闲杂人等,走进殿里。
两扇朱门在他背后轰然?闭合,父女二?人单独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皇帝再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