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时来?天地皆同力。”景昭平淡道,“如果不?是?城北码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尾的闹剧,郡署不?会想着找一个替死鬼来?脱身,我?们现在想撼动卢家根本不?可能。要怪只怪他们运气差了些,刚巧撞上这个节骨眼。”

裴令之侧首,听着隐隐传来?的哭喊与混乱:“你是?想表达,卢家现在的局面,归根结底是?由于南方世家豪族内部的问题爆发?,而?不?是?你?”

景昭惊讶道:“当然是?因为我?,我?千辛万苦才帮他们选定了卢家。否则的话,他们说不?定会找个势力更弱些的软柿子来?捏。”

裴令之咬住唇瓣,忍下笑意。

那抹笑意就像初冬飘零入水的雪花,转瞬间溶于水中,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他看着远处,仿佛能隔着高墙,看到坞堡中混乱的景象。

裴令之自幼长在南方,对南方的情况比景昭这个外来?者要清楚的多。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从来?不?是?一句虚话。

郡署与当地驻军既然出手,必然要一击必杀,将卢家生吞活剥咽下去。若是?他们发?现了那些金矿,说不?定连带着其他涉及其中的豪族都要狠狠出一次血,可谓损豪族而?肥主官,当真是?极好的一笔买卖。

既然如此,想必卢家上下,一个都难以保全了。

裴令之眼底隐现哀色。

“你在担忧他们的尸体??”景昭会错了意,“我?看那棺材不?是?很名?贵,想来?他们也不?至于连死人?的棺椁都要拿走。”

沉默良久,裴令之低吟道:“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邪?何以加此!”

“你信奉老庄?”

“他们信奉。”裴令之哀然道,“人?贵在有?灵,死后唯余躯壳,何须在意?当年我?与无忧论道,他们夫妇曾说,寿命尽时,期盼能长归自然尘土,生前随心而?行,须尽欢;死后肉身不?必长存,随他去吧。”

“我?以为你会很在意身后事。”

“是?因为我?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是?因为我?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并非在意那些多余的繁文缛节。”

裴令之转过头来?,看着景昭,认真道:“若我?百年之后,愿效先贤,弃绝珠玉,为乌鸢口?中食,长归长存于天地间。”

景昭下意识说道:“那多可惜啊。”

紧接着,二?人?同时沉默下来?。

景昭缓缓道:“你给我?交代后事,似乎有?些早了。”

裴令之静默片刻,轻声道:“会死很多人?吧。”

“那是?自然。”

裴令之垂睫不?语,良久,无声叹息。

“何须叹息?”景昭平静说道,“南方豪族,又有?哪个干净?他们多死几个,将来?做事反而?方便。”

“一族之中,总有?些无辜者。”

景昭明白他的意思。

世家豪族之中,享尽富贵者自然极多,但远枝庶脉,贫困潦倒者亦不?在少数。若从未享过半点?家族泽被,抄家灭门时却被一锅端了,委实有?些倒霉。

“天底下做任何事,总会有?些牺牲。或许是?同道者,或许是?敌人?,或许只是?毫不?相干者,即使做的再好,也无法做到双手不?染半点?鲜血,不?牵连半个无辜。”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人?命也是?小节?”

景昭平静道:“如果处处顾及,不?肯有?半分牺牲,那么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或许对普通人?来?说,自觉不?甘;但上位者要有?上位者的觉悟,有?时候即使做错也比不?做要好,束手束脚不?敢行事,为少数而?误苍生,才是?最大的罪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妄言也,袖手者尽可以空谈,但既居高位,便要懂取舍、做抉择。我?有?权决定让谁去死,谁活着,送尽可能少的人?去死,换取绝大多数人?平静活着,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不?如尽早一死了断。”

“我?只能优先去保那些弱者。”

世家豪族之中,平白无故被牵连的远枝庶脉,自然是?弱者。但若换个角度去想,凡是?正正经经有?名?有?姓记在家族谱系中的人?,即使再贫寒艰难,总归要高出寻常庶民一头。

“今夜要杀他们的人?,是?临澄郡署,不?是?我?;来?日?我?若杀人?,有?人?愤恨不?平,九泉之下诉至泰山府君处,我?亦问心无愧,任凭清算。”

说完这句话,她平静看着裴令之:“卢氏今夜之祸,是?一家一姓,也会是?更多家族、更多姓氏。”

长风吹过高墙外的草野,带来?阵阵清苦的气息。

天边无星无月,此间无声无息。

“我?不?是?你。”

裴令之声音轻缓:“我?不?忍做此等抉择,所以我?明白,在该退的时候要退一射之地,将选择交给真正擅长的人?来?做。”

他望向景昭,失笑说道:“其实我?也不?信杨朱。”

伴随着他的话语,远处喧嚣声越发?清晰。为首的两辆马车前,卢老夫人?与卢家主各自颤巍巍站在那里,被侍从扶上车,前者是?因为年迈体?衰,后者则是?出于恐惧。

到底执掌多年家业,母子二?人?心里各自都清楚,这两辆马车,或许便是?最后能保有?的一点?尊严了。

辘辘声响,马车驶动。

高丘之上,朱砂遥遥挽弓,弓开如月,箭羽离弦。

两支羽箭一前一后,没入夜色。

砰!

箭穿过马车车窗,力道之大甚至生生震裂窗框,紧接着一箭穿脑而?过,血花平地溅起。

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中,朱砂收起弓箭,最后遥遥望了一眼。

她的射术向来?极好,那是?她的杀手锏,并不?轻易现于人?前,白日?里百步穿杨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