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宫是微缩的朝堂,后宅则是微缩的后宫。
这句话虽不?全对,但也有几?分道理。
即使?景昭没有在后宅生活过,却不?代?表她懵然无?知,她在朝堂上浸淫了将近十年,见过的风浪不?计其数,对这些绵里藏针的口角机锋只觉得厌烦。
正当景昭准备找个借口脱身,卢夫人终于停止了谈话,转向她微笑道:“世侄女来的正巧,昨日我们大姑奶奶回家小住,今日在内院设了小宴,预备上下一起乐一乐,女郎可不?要推拒,你兄长自有我们家几?个小郎在外院一同说话,咱们不?管他们。”
景昭只好?低头继续作鹌鹑状,竭力装出?无?限羞涩的模样说:“我们兄妹冒昧前来,已经是十分冒犯,怎么好?再列席家宴呢?”
“什么家宴。”卢夫人笑道,“不?过是借个名头,大家一起说话谈笑,松快松快你世叔刻意嘱咐过,要我尽好?地?主之谊,你可不?许让婶子挨骂。”
卢四太?太?掩口笑道:“大嫂向来孝顺,怎么今天反而忘了老夫人还在吃斋,咱们大鱼大肉的吃起来,面上不?好?看吧还是说,大嫂要招待姑奶奶和?顾女郎吃素斋?”
卢夫人平静说道:“四弟妹误会了,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姑奶奶回来了,不?用跟着她吃斋,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要不?然,我今日怎么敢擅自做主,先把你们请过来呢?”
昨晚卢氏侍从送了饭菜过来,当时景昭和?裴令之整日骑马,早已经疲惫不?堪,草草吃了两口就撂下筷子,只觉得饭菜清淡,但高门大户向来注重养生,夜间送些清淡无?味的饭菜并不?稀奇。
如?今回想,似乎确实都是素菜,没有荤腥。
卢四太?太?今日屡战屡败,又?在外客面前被堵了回来,倒显得她自己?心胸狭隘和?大嫂过不?去,面上有些挂不?住,拿手帕掩住口,不?尴不?尬笑道:“老夫人确实最疼女儿们,就连家里的几?位爷也要倒退一射之地?,大姑奶奶的面子可比大哥还好?用。”
这句话说的着实不?成体?统。
卢夫人有些不?悦,却不?发作,只当没有听见。
景昭心头却是一动。
卢老夫人本有二子二女,幼女卢妍离家后,早已经是家中讳莫如?深的存在。卢家恨不?得将她这个人尽数抹去,对外提起,再不?说有个小女儿。就连卢家侍从闲谈时,也只说卢家有位大姑奶奶。
她寻了个机会,适时插口道:“‘女儿们’?我第一次登门拜会,原来竟有好?几?位世姑?”
景昭心里很清楚。
卢家主肯定和?妻子通过气?,卢夫人一定知道他们是来寻卢妍的。
但此刻房中不?止一人,卢夫人如?果不?想张扬,就不?可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胡言乱语、任意糊弄她。
所以她毫无?顾忌地?发问,依然如?同昨天晚上面对卢家主那样,神情是全然的莽撞天真。
话音未落。
房中已经立刻陷入死寂。
第63章 失踪(四) “是她自己的心长得歪了,……
日头升到最高?, 许多侍从?来来往往,将冰盆送进卢氏坞堡的花厅里,为这场小宴做准备。
卢夫人?携着景昭, 走进厅中。
她的面容沉稳秀丽, 神情慈爱端庄,依旧是一幅无比妥帖的名门?宗妇模样。
景昭忍不住有些感慨。
想来卢夫人?现在心里一定烦她烦得要死,表面上却还能端出这样温和慈爱的神情,任谁都看不出,她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半个时辰前, 她在卢家几位太太面前问出那个问题时, 场间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僵硬。卢四太太仿佛被当头抡了一棍子,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尽管卢夫人?当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轻轻松松岔开了话, 但?景昭依然从?她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隐藏着的厌烦与嫌恶。
景昭微感喜悦。
她不怕卢夫人?厌恶她,横竖她这辈子没打算和对方打下一次交道。她只担忧卢夫人?真的养气功夫登峰造极,始终古井无波, 那才是真的无从?下手。
卢夫人?此刻心里对景昭这个不速之客已经厌烦至极,但?神情丝毫不露破绽,遵从?卢家主临走前的吩咐,恪尽地主之谊,亲自令侍女引景昭落座。
诚如卢夫人?所?言,这是一场不算正式的家宴。
列席者除了卢家几位太太, 就是她们各自带来的女儿, 唯有景昭一个外人?。简单介绍之后?,众人?便坐回?席中,等待着回?家小住的卢大娘子到来, 才能开宴。
直到花厅中堆放的冰山都换过?一遍,年纪幼小的女郎们已经开始点着头打瞌睡,厅外才传来环佩声。
卢大娘子终于?来了。
这位大娘子长相并不严肃,架子却很大,不但?姗姗来迟,对待嫡亲的嫂子卢夫人?也有些爱答不理,态度冷淡。偏偏卢夫人?就能始终端着挑不出刺的笑容,不断对大娘子嘘寒问暖。
说实话,这样的场面其实不太好看,就像是卢夫人?在单方面讨好大娘子。
然而即使口齿最伶俐、最爱对着卢夫人?挑事的四太太,也变得像个温柔的哑巴,只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态度竟也十分和气。
景昭冷眼旁观。
然后?她得出了结论。
方才卢四太太说大娘子极受老夫人?疼爱,这应该不是一句虚话。
大娘子对着大嫂与弟妹们不假辞色,待年幼的侄儿侄女倒还算温柔关怀,和景昭这个从?未见过?的客人?说话时,更是极为妥当。
若说这些可能是伪装,但?景昭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发觉大娘子对待花厅中的侍从?都毫无骄矜之态,眉眼不带戾气,并不像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她斟酌片刻,便已经拿定了主意。
景昭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旋即问道:“不知世?叔什么时候方便,我与兄长还有些话想和世?叔说。”
她和卢夫人?的坐席并不挨在一起,又未曾刻意低声。厅中本来不大,话音未落,列席众人?几乎都听见了,同?时转头在景昭与卢夫人?之间好奇张望。
卢夫人?温声道:“你世?叔出门?处理些事,稍晚些才会回?来,怎么,难道是婶子照顾不周,你们兄妹俩只想着和世?叔说话?我可要伤心了!”
若是换做寻常南方闺秀,只要还懂些眼色,听到这话,便一定会识趣地住口。再多说上半句不合时宜的话,都会陷入极为难堪的境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