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行字来来回回地打,反反复复地删,越写越别扭,越写越心虚。
最终,千言万语只凝缩成一句干瘪的抱歉
【梁总非常抱歉,专访稿移交给其他同事负责,我没能把控好报道调性,没能保护好报道信源,辜负了您的信任,是我的错,我会尽力负责、弥补,再次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发送键敲下去,程心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脸颊湿了,抽纸巾去擦,一张又一张,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把几张纸巾叠起来,一股脑拍在眼睛上,仰着头,躲在纸巾下面呜咽,掉在地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心抹了一把眼泪,跪到地上捡起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也在上海。
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程心吸了吸鼻子,小心点开接听键。
“说清楚,怎么回事?”梁肇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极闷极沉,但没有怒气。
程心咬着嘴唇,极力掩盖哭过后的鼻音,尽量简练地把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末了,赶紧补充一句:“我不知道怎么样您才会相信我,但我周一一定把这件事沟通清楚,看看有没有办法再做报道更正,有进展第一时间向您答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程心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梁肇元突然开口:“仁衡周一前就会有动作,我会尽量减少对双方的影响,但不可避免会波及到你,你心里有个底。”
程心心一颤,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茫然应了一句:“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对不起!”
她听到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梁肇元的声音很轻:
“我相信你。”
16 灭霸来了
梁肇元发现自己受不了程心的眼泪,特别是那种红了眼眶,忍着哭腔的样子。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昂着头,用蹩脚的法语恶狠狠骂最粗鲁的脏话,模样很是难看。
早上助理把那篇专访报道推给他的时候,他还在药理实验室,看到一半,把护目镜给摔了。
他调查过镜界内部的权利纷争,也猜测过为什么是程心被派去香港,但他没想到她的处境有这么艰难。
对于镜界的这步棋,他不是没有留后手。
香港那夜露台风大,隔着桌子录音录不清对方讲话,但录自己的声音绰绰有余,他说过什么,没说什么,全程他都有证据。
发给程心的部分材料,本来就是仁衡预备陆续披露的公开信息,被镜界选择性取材也并非坏事,仁衡刚好借着热度回击,直指报道失衡,反而能引发更多关注。
虽然麻烦不小,但仍在他掌控范围内。
至于姓名……镜界没有用化名,堂而皇之地称呼他为“赵强”,显然以为这就是他的真名。
梁肇元很不满意,“赵强”这个破名字是哪个鬼脑瓜想出来的?
在程心眼里,他就是这么个形象?
同公关部通完话,梁肇元回到实验室,但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他把手上的工作交给下属,一个人出来,在空旷的园区走了走,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踱到园区外面,找了家小便利店,买了包烟。
他戒了很多年了,但他现在只想立刻驱赶掉那只再次压在他心脏上的野兽。
烟灰一段段落下,他放任猩红烟头灼着指节,程心现在所忍受的痛苦,他太了解。
那种所有价值被一瞬剥夺,所有期待被一瞬戳破的感觉,顷刻间就能将人击溃。
就像一出黑色喜剧,一场盛大幻梦,在你最感到被重视、被爱护、被期待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拿走你所有的东西,再告诉你,这一切一直都是个谎言,你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替身、备用品,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全部价值,就是随时准备着将自己挖空。
他从压抑,到反抗,再到自责,自毁,直至永远无望,挣扎了二十年,他不希望还有人再陷入同样的黑洞,承受同样的折磨。
特别是她程心,哪怕一点点都不可以。
梁肇元站在路边,把烟抽尽,熟练地从通讯录里翻出标着“骗子”的号码,给梁希龄打了个电话:
“有件事,需要你的允许,但我非做不可。”
......
周一,程心早早赶到单位时,第一时间就被杨力叫进了办公室。
仁衡周日一早就发布了正式回应,直斥报道不实,仁衡临床研发部根本没有姓赵的负责人,更不要说什么“赵强”了,同时指出报道在援引时的多处选择性取材和误导性陈述,并附上半个月前刚刚通过 EMSO 披露的完整数据。
镜界完全被打懵了。
杨力把门反锁上的时候,办公室里全是浓重的烟味。
“你不是说那些资料没有问题吗?!”杨力声音嘶哑。
“数据没有问题,是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程心鼓足劲强硬了一回,“看都看不懂,总结起来当然会出错。”
她已经很给杨力留面子了,没有直接拆穿他们本意就是要拿仁衡做盘菜,炒热度。
“那赵强呢?赵强 TM 的是谁?”杨力眼神阴鸷。
“我反复强调过了,被采访人要求匿名,您也跟我说过,化名您来想。”
杨力从座椅上跳起来,“你跟我玩阴的?”
程心攥紧拳,手心里全是冷汗,“我跟被采访人谈过了,如果现在发个更正公告,事情还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