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耀又腾出一只手,拿起一个大茶缸子,仰脖咚咚咚灌了好几口水。
乔灿气得跺了下脚,在杨文耀后腰上拧了一把,说:
“我就知道,你指定得这么说。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炒菜,炒菜,一天天就知道炒菜,早晚把自己炒得脑袋大,脖子粗。行,你爱去不去,反正我现在就得走了,要不真不赶趟了。”
杨文耀疼得呲了下嘴,把大勺里的锅包肉盛出来,倒在一个打包餐盒里。
“那啥,你走的时候,帮我把这菜给那人送去,跟他说,熘肝尖儿马上就好。”
杨文耀转过身,擦了一把后脖梗子的汗,冲乔灿笑了一下,把餐盒递给她。
“杨文耀,你可真烦人。我告诉你,我今天要是进不了前三名,全都赖你。”
乔灿接过餐盒,使劲白愣了杨文耀一眼,气鼓鼓地走出了厨房。
杨文耀又笑了一下,拿起菜板上的菜刀,手法纯熟地切起了上面的一块猪肝。
厨房外面就是饭店的正屋,面积不大,也就六十多平米,总共八张桌子,六张桌子坐满了客人。客人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抽烟,喝酒,扯着各种话题,从那谁家二小子干架进去了,那谁媳妇儿长得真带劲,那谁指定天天晚上累够呛,扯到全球金融危机和克林顿跟莱温斯基的性丑闻。
杨文辉坐在饭店柜台边的一张空桌前,正盯着桌面,冥思苦想着什么。
桌子上放着钢笔,涂改液,两本初二数学习题集和几张英语,语文卷子。
外人一看,都得以为这孩子真行,在这么乌烟瘴气的环境下,还能刻苦学习,以后指定能有出息。但杨文辉其实就是在装相,糊弄杨文耀,他根本没在学习,而是在偷摸地写着一封情书。
杨文辉突然来了灵感,拿起钢笔,在语文卷子下的一张草稿纸上写道:
“亲爱的暖......”
杨文辉琢磨了一下,感觉不行,太肉麻了,把这五个字划掉,重新写道:
“你好,李暖,我是杨文辉.....”
这时候,乔灿从厨房出来,来到这张空桌前,从墙上挂着的一沓塑料袋中,拽下两个,顺势扒拉了一下杨文辉的脑袋。杨文辉吓得一激灵,赶紧拿着语文卷子,把那张草稿纸给盖上了。
乔灿一边给餐盒套上塑料袋,一边看了看杨文辉,说:
“你学习认真点儿,好好写作业,别老扬了二正的,要不你哥又该削你了。”
杨文辉侧着身子,把那张草稿纸压上,看着乔灿,笑着说:
“嗯,姐,你就放心吧,我正在写作文。你这就要去比赛了吗?加油,你指定能得冠军。”
乔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半了,她心里着急,顾不上跟杨文辉多说,拿着餐盒和塑料袋,匆匆往门口走。杨文辉看着乔灿的背影,咽了口唾沫压惊,心想这可太悬了,被发现我哥能干死我,而他刚要继续构思下一句话,就听到有人喊:
“服务员,赶紧地,结账。服务员,服务员搁哪呢?聋啦?”
杨文辉抬起头,看到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两侧,坐着两个中年男人,桌子上有三盘菜,摆满了空啤酒瓶子。俩人都喝得脸红脖子粗,一个正在拿牙签剔牙,另一个手里拿着一百块钱,还在吆吆喝喝:
“我操,到底有没有服务员?要是没有服务员,我们可就不结账走了。”
杨文辉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计算器,扒拉了几下,不耐烦地说:
“听着了,稍等一会儿,正在给你们算账呢。你们喝了二十八瓶啤酒,再加上溜肉段,酸菜白肉血肠锅和炝拌土豆丝,总共五十六块钱。”
乔灿走到门口的一张桌子前,陈永新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份报纸。
乔灿把餐盒和另一个塑料袋撂在桌子上,没好气地说:
“大哥,你媳妇儿要的番茄酱锅包肉好了。你自己再装一下袋吧,番茄酱汁儿可别洒出来了啊,要不就没有灵魂了。对了,厨师让我跟你说,你别着急,再等一会儿,熘肝尖儿马上就好了。”
陈永新感觉这话味儿不太对,瞅了一眼乔灿,说:
“服务员,你这是啥态度?我点菜的时候,就跟你们店里那小孩儿说了,要番茄酱锅包肉。那小孩儿没跟厨师说明白,厨师给做成了糖醋锅包肉,这也能赖我了?”
陈永新说着,侧过身,往杨文辉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说:
“再一个,不是我说,你这服务员当的,有点儿业余,咋能让客人自己套塑料袋呢。”
此时,杨文辉正在给靠窗那桌的客人结账,他站在桌子边上,手里拿着一张一百块钱,举在头顶,对着日光灯,仔细辨认着真伪。这桌客人是张恩富和他的一个朋友肖金宝,俩人嘴里叼着烟,张恩富眯缝着眼睛,看着杨文辉,说:
“小逼崽子,你都看多长时间了,没完了是不?赶紧找钱,我们还有第二悠儿呢。”
杨文辉皱着眉头,看了看张恩富和肖金宝,说:
“这钱好像不太对,色儿咋那么深呢?我看这钱像假钱,你们还是给我换一张吧。”
乔灿则被陈永新逗乐了,白愣了他一眼,笑着说:
“大哥,我不是服务员,就是义务帮忙。你嫌我业余,让厨师给你套塑料袋。”
乔灿说着,系上羽绒服的拉链,赶紧推开房门,走出了饭店。
夜晚已经来临,外面天寒地冻,饭店门口有一条街道,街道上覆盖着前天下的积雪。紧挨着饭店有台球厅,游戏厅,早餐店,面馆和另外两家饭店。街道旁边的一个路灯下面,停着几辆自行车,在自行车中间,一台红色的本田摩托车非常扎眼。
乔灿的那辆凤凰自行车就停在几辆自行车中间,她今天下班后,就是骑着那辆自行车来的饭店。但在此刻,她担心骑自行车去参加厂里的模特大赛,恐怕真要不赶趟了,于是就决定,骑着杨文耀的摩托车去。杨文耀那台心爱的摩托车有两把钥匙,他自己留一把,备用的那把给了乔灿。这意思就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你帮我看管,人家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杨文耀是摩托车代表我的心。
乔灿跨上摩托车,拿钥匙把车打火,转了两下离合,又踩了下油门。
伴随着摩托车的引擎轰鸣,饭店里也传来叮咣,叮咣,啤酒瓶子碎了的声音。
乔灿知道,这可能是又有人干架了,但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在杨文耀的饭店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喝多了干架。杨文耀说过,这说明饭店生意好,要是一段时间没人干架,那就说明饭店生意不行了,得想法调整经营策略了。乔灿心里着急,真怕去晚了耽误事儿,所以她也没多想,戴上羽绒服帽子,调转车头,骑着摩托车,向街道的另一侧开去。
摩托车闪着远光,在一片银色的月光下,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第二章 冰河之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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