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翊难以置信地盯着小王,“怎么回事?”

“B 组刚到他家楼下,他就从天台跳下来了。现在现场全是记者,堵得水泄不通。怎么办林队?”小王的语速又快又急。

林翊猛地吸了口气,插着腰在原地踱了两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脑中过了好几遍,“第一,立刻派人做好家属安抚。第二,马上向上级申请对张新民住所的搜查令。理由写的充分点,动作要快。”

他刚转身欲回审讯室脚步又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沉声问:“远郊那块地的指认,有进展吗?”

“还是老样子,”小王摇头,“那人说当年雨太大地貌全变,实在认不清具体位置。”

“知道了。”林翊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对了,把竺金龙的照片让他认认是不是当年他见过的人,还有找土地规划局把当年的图纸翻出来。”

再次推开审讯室的门,林翊脸上的乌云密布。张新民的死,意味着刑事诉讼的终结,但真相绝不能就此掩埋。

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朝负责记录的警员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继续。

“前面说到哪了?”林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孟延,是怎么死的?”

竺金龙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试探:“林队,我要是把这些年的事全撂了,能算坦白从轻发落不?”

林翊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桌上的卷宗,眼皮都没抬一下,“现在才想起讨价还价?朱佩林的供词,可比你爽快多了。责任她可都推得干干净净,说你才是主谋。”

“放她娘的狗屁!”竺金龙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捶了下桌子,“她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张宏伟拿到的那本要命的账本电子件,是老子给他的原件。”他得意地拍了拍台子,“那账本可还在老子这儿揣着呢。还有孟延,那是他们下的黑手,跟我有个屁关系。”

“说清楚!”林翊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现场除了你,还有谁?孟延是怎么消失的?谁杀了他?”

竺金龙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那天的回忆。

“那天,孟延是跟着朱佩林屁股后头摸来的。干我们这行的怎么能给人看监控呢,除了一层,我们改了所有监控,所以即使电梯显示升到十三楼,视频里根本就不会出险人。”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林翊,“而且,那小子消失的地方,根本不是十三楼,是地下三层。”

林翊眼神一凝。

“电梯失控下坠到地下三层。”竺金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孟延命大,电梯停在了一个夹层。他不知道怎么弄的,可能是撬开了轿厢门或者安全窗,爬到了电梯井里。那鬼地方黑黢黢的。就在地下三层井壁上,有个老早以前废弃的检修通道门,通着旁边的防空洞。我们当时正好在清点‘货’,被他撞个正着。”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那防空洞的出口就被我们用红砖从里面砌死了,即使下到电梯井从外面看就是个实心墙,警察来了也只会以为是建筑夹层。更何况当时张新民还是刑侦队代队长,大楼的建造和图纸都是永晟建筑出的,糊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后来…”

竺金龙做了个掐脖的手势,“成果就从后面用塑料袋套头,导致孟延缺氧致死,死后被灌了不少的酒掩盖真相。就通过防空洞里四通八达的旧道,把孟延弄了出去。那年冬天雪灾,直接被成果扔远郊一个烂尾楼冻死了。神不知,鬼不觉。”

林翊转着笔,“法医并没有在孟延身上找到自救挣扎后的任何组织物。”他的言下之意并没有完全取信竺金龙的话。

“因为...”竺金龙缓了很久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孟延是放弃抵抗,活活被闷死的。成果用窦微的生命威胁他。他的死才能换取窦微的生。”

听着竺金龙用近乎麻木的语气描述孟延生命的终结,一股沉重的寒意顺着林翊的脊背爬升。他沉默了几秒,起身示意警员看好竺金龙,大步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审讯室。

走廊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电话铃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林翊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里面烟雾缭绕。

B 组的组长老陈正掐灭烟头,声音沙哑地汇报:“林队,张新民老婆那边初步问完了。她说张新民今天回家和往常一样吃饭,唯一不对劲的就是特别特别认真地叮嘱小孙子要好好读书。吃完饭就说出去散步,谁能想到…”

“物证呢?”林翊眉头紧锁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仍未散尽的闪光灯。

“有重大发现!”老陈精神一振,“技术队在他家洗手间的铝扣板吊顶夹层里,搜出两张匿名总额 200 万的现金支票还有一些金条。另外,还在他名下查出本地十套住宅,都是早年购入的。其中一个房产,玄关供着的那尊不起眼的佛像,经鉴定是实心纯金的。就凭他那点工资奖金,八辈子也挣不来这些。”

“他老婆怎么说?”

“一口咬定是儿子画画得了国际大奖的奖金买的金佛和房子。还说那些房子是二十多年前房价低时买的。”老陈嗤笑,“这话术跟竺金龙那混蛋的口供倒是对上了,时间点都一致。”

与此同时,对竺金龙供述的永晟建筑旗下拍卖行资金流向的追查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被再次提审的朱佩林,看着面前一份份详实的调查报告和财务流水,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瞬间被瓦解,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审讯椅上。

她放弃了抵抗,开始供述。声音平淡得可怕,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渔具店是我的壳,永晟建筑是台子,晶菖集团也是我的。一开始,只是想报复张村那群畜生。凭什么他们毁了我,还能好好的?我把张村的女人一个个骗出来,卖到天南海北用高薪工作当诱饵,让她们尝尝我当年的滋味…”她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随即又归于麻木的平静。

“后来,从人贩子手里‘救’了个男孩,就是成果。他很听话很能干,成了我的影子。竺金龙嘛,从个拐子摇身一变成了‘竺总’,张宏伟就是管那群拐子的头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窦建国那个蠢货出现了。”

朱佩林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他竟然想拉着我去自首?哈!我是谁?我是幕后老板。他居然觉得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后来,我也懒得装了。一不做二不休就让他永远闭嘴了。”

“具体怎么杀的?”林翊的声音很冷。

“他约好要去跟当年那个老刑警吴耀年告密那天,我转头就告诉了张宏伟他们。他们把他绑到了城西那个废弃的旧仓库,反正最后拿她女儿窦微威胁,老窦哮喘发作没气了。我呢,就扮演那个被吓坏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村妇,听着他们商量怎么给窦建国泼脏水。最后是张宏伟他们把‘尸体’弄走,说是去远郊山水库布置成畏罪自杀的样子。”

“呵。”她冷笑一声,“我估计就是随便找个山坳子扔了喂狼。”

“当天除了你在还有谁?“林翊问。

“张村村长儿子、张宏伟还有一些打手。”

林翊翻动着卷宗,指出一点,“吴耀年的工作笔记里记载,几天后他们的人又回到水库附近,为什么?”

“胆小鬼呗!”朱佩林不屑地哼了一声,“抛个车都吓得要死,磨磨蹭蹭的还被目击者发现,差点功亏一篑。结果引来了吴耀年、孟延那帮人,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我只能时不时不经意地给他们透点半真半假的消息,遛着他们玩。”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只是没想到,孟延骨头那么硬。即使折了吴耀年的一条腿,他还要为窦微继续查下去。”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林翊的陈述句里压抑着怒火。

“他自己找死!”朱佩林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我给了他活路,让他加入我们。以我的本事,加上他的脑子,在滨城的这块蛋糕谁敢来抢?可他偏要跟我讲什么仁义道德,假清高!”她耸耸肩,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冷漠,“那就只能送他上路了。”

林翊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窒息,他合上卷宗准备结束这场对话。

“林警官,”朱佩林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过来,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和冰冷的审视,“你们警察抓人,法院判刑,社会喊打喊杀。可有谁真正问过一句,杀人犯背后的故事是什么?这个社会啊,只认结果只崇拜强者。过程?动机?苦衷?谁在乎?”

林翊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就把你的痛苦,把你对这个社会的恨意,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无数个像当年的你一样,甚至更无辜的家庭身上?让更多父母失去女儿,更多孩子失去母亲?你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错?”朱佩林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问题,她微微歪着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困惑,随即又被一种扭曲的执拗取代,“如果那年我没有被骗婚,没有被当成牲口一样给那个傻子当老婆生孩子,我也会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我的梦想,我的人生,一样可以很精彩。”

林翊沉默的视线,直视着朱佩林歇斯底里的疯狂。

“就像现在,我是外企老板。我捐助希望小学,我受人尊敬。这一切,我只是晚了二十多年拿到而已。我拿回我应得的,有什么错?”她的话语在审讯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