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正?想着追问陈允渡“难见?朝霞”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出口,一个?红袍官员停在两?人?身前。
他看着三?十多岁,颧骨高耸,眉眼细长,整体呈现脑袋大身子小的样子,加上头上一顶长翅帽,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头重脚轻。
“你便是?陈允渡?”
他略过?了梅尧臣,径直朝着陈允渡开口。
陈允渡:“正?是?。”
梅尧臣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他欲言又止,想要与陈允渡提醒些什么,但眼前人?的视线太过?直勾勾,叫他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想不到你还能从相州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回来。”他哼了一声,“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奉劝你日后还是?不要出头冒尖,免得哪一天成了尸骸哭都来不及。”
“就算你能躲得了,我记得你妻女都在吧?还有你身边这?个?……”
陈允渡猛然抬头,眼中的凛然让梅尧臣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他还从未看见?过?陈允渡这?番模样。
张洙的心头也有股心惊肉跳的感觉,但想起家中亲长,他寸步未挪动,“我言尽于此,好意?提醒你一句罢了,免得更多无辜人?为你的一腔孤勇流血。”
说完,他快速转过?身去,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暗骂一句“晦气”。
梅尧臣低叹一声。
宫门紧苑,天子眼下,张家人?当真愈发猖狂。
见?陈允渡看向自?己,梅尧臣酝酿一番组织欲言道:“这?位是?张洙,张尧佐的第二子,他堂姊不消我说,你也知道是?谁。听说在张家后嗣中,最受宠爱的便是?他了。”
陈允渡:“既如此,怎么早前没见?过?他?”
“他早年?并不在京中,是?去年?年?底回京的,”梅尧臣道,“他的性子桀骜,再加上父亲的护持,极少有被人?呛声的经历,这?么一遭下来,他怕是?要记住你了。”
陈允渡:“没这?么一遭,他也已然记住了。”
梅尧臣偏头看他,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做事心中有成算,我便不多嘴了。只不过?在你下定决心之前,他们还是?能避则避吧。”
陈允渡抬眸看向梅尧臣,后者眼中满是?关心与担忧。
他微微一怔,道:“我知道分寸。”
梅尧臣见?他听进去了,放下心:“那就好,至于他口中的威胁,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汴京城中,张家再张狂也不至于只手遮天。好了,快进殿了,也不知道官家这?次会给你封个?什么职位……”
第182章 正四品 “像,太像了。”
陈允渡封赏一事, 便是他今日特意?早早赶来的主要?原因。想起这件事,梅尧臣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扩大了几分,“相州一事你功劳不小, 加上?去年的丧抚改制,官家若是一并封赏,八成能?进中枢, 就是不知道会给你什么品阶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胡须。
“说起来,你当?初起草丧抚改制, 我内心还颇为诧异,你一直在户部当?值,怎地突然出此一策?”梅尧臣看着他挺拔的身姿, 微顿,轻叹一声, “辛苦了。”
梅尧臣自问还算豁达之人, 但有件事迟迟不能?释怀。当?年门?下三位学生,撇去现在功业有成的陈允渡和与他沾亲带故的梅丰羽,还有一位故人之子郑柏景。他无数深夜扪心自问, 对?他也算掏心掏肺,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是不是他做的还不够好??没有尽到一位老师的教导义务, 从而导致这孩子行差踏错,落得这般田地。
梅尧臣从未在陈允渡和梅丰羽的面前流露过怅惘思绪, 但陈允渡心思细腻, 几回他不经意?地看向书房中郑柏景常坐的位置愣神, 都被?他瞧在了眼底。
《陈时?丧弊政乞厘革疏》,便是陈允渡给出的答案。
他的好?友郑帛去世?后,原先与他交好?的官员一哄而散, 只余他记得往昔情谊将年幼的郑柏景收为学生。郑柏景小小年纪经历父丧,又经历原先对?他和善有余的叔伯对?他冷面相待,心中百般滋味,不肯再与人分说。梅尧臣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不够让郑柏景彻底敞开心扉,直到《陈时?丧弊政乞厘革疏》出现在眼前,他心中困扰多年的心魔豁然而解。
郑帛因公去世?,死后独子却得不到妥善教导,若不是他出手?,只怕要?跟在其大伯身后当?个码头挑夫。这抚恤,本就存有疏漏。
陈允渡微微摇了摇头,“不算辛苦。”顿了顿,他道,“若是先生有意?,我或可寻个空缺叫他顶上?。”
他对?郑柏景并无印象,但如果这样做能?让梅尧臣心安,他愿意?一试。
梅尧臣心念一动,对?现在的陈允渡来说,给郑柏景找个无关紧要?的官职并不难,且这样,他也算对?故去的挚友有了交代。
他思虑了片刻,微微摇头,“他现在醉生梦死,你去给,他未必肯要?。且朝廷奉养百官为社稷,他这个状态,在其位不可谋其政。若是哪一日他凭着自己?的能?力考上?进士,你帮扶一把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梅尧臣心中却很?清楚,以现在郑柏景的状态重新拾起圣贤书,并考中进士,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陈允渡应下,“学生谨记。”
两人双双迈过大殿门?槛。
梅尧臣止步于后排,温和笑着对?陈允渡道:“去吧。”
陈允渡刚入朝时?,他还需要?回头看一眼这个学生才能?心安,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前面,走到天子一垂首就能?看见的地方。梅尧臣忽然想起陈允渡初次站在前排时?,他当?时?镇定自若的神情下带着微不可察的无措,若不是他极为熟悉,差点也与他人一样信了他仿佛如冬日不散寒冰一样的冷静自持。
当?时?的陈允渡回头看他,他就像现在一样,朝他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带着鼓励,带着期许。
殿中不同于外面,众人即便有心与陈允渡搭话?,也没有谁真的走上?前,只用眼角余光暗自看他。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一刻,陡然又大了起来,嘈嘈切切。顶着众人视线,陈允渡面不改色走到前排,手?持玉笏站定。
……
许栀和醒来时?已?经临近正午。
她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今日没有陈允渡作陪,换上?衣服后,她将陈允渡收拾的两筐书重新核验了一遍,叫雨顺将书给薛府送去。
雨顺二话?不说,将两筐书搬走了。
至此,陈允渡多年读书看的书、做的笔录,七分给梅丰羽,三分给薛通,所剩已?经无几。
空了的书柜需要?收拾,方梨端了热水和帕子过来,一边擦拭一边与许栀和道:“姑爷倒是不藏私,不过将书都送给了他们,日后悦姐儿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