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和将手中的胡饼递过去,“来这么早,应当还没有?吃过吧?”
梁影和陆云阔都有?些意外,接过后,都没有?直接开动。后者依旧快言快语,语气关?切,“许娘子吃过了吗?”
“吃过了。”许栀和回。
两人?这才无后顾之?忧,抱着胡饼咬了起来。
掌柜将许栀和带到,谨遵主家的告诫,无事莫要打扰,正准备原路返回,忽然瞥见这一幕,连忙招呼人?端了茶水上来。
“一个时辰送一次茶水,几位姑娘觉得?如何?”掌柜摸不清许栀和路子,试探着问。
“可以,多谢掌柜。”许栀和与他道谢。等他离开,坐在了梁影和陆云阔对面的蒲团上,伸手去拿她们?回去后的落笔。
她的目光落在她们?的线稿上,每一张大概看个几分钟,然和轻轻翻页,发出轻微的声响。
梁影和陆云阔嚼动的频率几乎与她反应正好相反,她垂眸看的时候她们?哐哐嚼,等她翻页的时候,两人?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许栀和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什么也没说。
她没打算走严师路线,甚至说她对于如何成为师父这个领域还是全然陌生的。事实上,她也只比眼前的两个姑娘大了三四岁,正在摸索如何在这个讲究师门传承的年?代,学着如何成为一个亦师亦友的存在。
好在,眼前就?有?现成的可供照抄。梅尧臣身为国子监博士,又有?培养学生的经验,与其?自己想秃噜皮,不如去观察梅尧臣的行事准则。
许栀和询问了一番陈允渡,平时和梅公如何相处,陈允渡一一作答,并用了一个小例子说明两人?牢不可破的关?系
陈允渡出身农家,家中临河靠山,风景宜人?,又处在鱼米之?乡,家中薄田数十亩,小有?余粮,衣食无忧。可家中无一人?读书,他因此错过了寻常儿?童的三岁启蒙,直到五岁才遇见从?汴京城返乡的梅尧臣。
当时的梅尧臣刚弱冠不久,才华横溢,还带着略显憨傻的书生意气,考中进士之?后,一心想要为民做些实事,但当时处于现任皇帝即位初期,和刘太后二圣临朝,两位在朝堂最高决策时候多有?纷争,他一心效忠现在的官家,但始终没能得到很好的重用。
梅尧臣负气还乡,见到彼时五岁,在田野中树荫下等待着父兄农忙的陈允渡……当时的陈允渡唇红齿白,被养得?极好,梅尧臣念及在京的谢氏和长子,心生欢喜,主动问起姓名。一问怔愣,允渡,允渡,可正是他当年?见人?生子,一时兴起取的名字。
当年?的他雄心壮志,现在他苦闷不得?解,中间五年?岁月,将一个还需要人抱着的襁褓婴儿变成一个小小的玉面小童。梅尧臣心生感叹,蹲下身与他持平,目光坦然带着笑意,问陈允渡:“你可愿同我学书?”
陈允渡的描述客观准确,甚至能将那日的天气,田中麦苗的高度,村口吠叫的大黄狗有?几只都说得?一清二楚,许栀和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似乎跨越了十四年?的时光,见到树荫下安静等待家人?的小陈允渡。
梅尧臣的那句话,她将其命名为“影响陈允渡一生的一问”。不过很?快她又想到,或许即便没有?走上科举取仕的路子,他在农桑、打猎领域也未必会逊色。
五岁的陈允渡被梅尧臣手把手地带着写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字,许栀和倒是想复刻,但是梁影和陆云阔早就?过了启蒙之?年?,她想要成为两人?在书画路上的引路人?已然不可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从?一个稚子开始教起太过于花费时间,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光阴,有?经验的才更好上手。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许栀和虽然遗憾,但也能想得?开,她相信自己的识人?能力?。
梁影和陆云阔每一幅图都很?用心。纸墨价贵,她们?将一页纸的边边角角都画满了,一张比一张干净利落,肉眼可见的用笔粗细能够得?到妥善的控制。
她将画作放下,抬眸看向已经吃完了胡饼,正不安的两人?,然后点?头:“很?不错。”
梁影和陆云阔松了一口气。
许栀和从?袖中拿出了一段事先准备好的文字,她将《楼兰观》中的对戈壁、胡杨和绿洲、草原的描写互相结合,根据人?的行动轨迹,一路体会?着南上的风光,有?些语焉不详的内容,她则在原基础上根据记忆进行补充描述。梁影和陆云阔可以在这段文字中不断揣摩,从?中选择自己需要的内容进行创作。
一幅画,一幅有?故事的画,长期锻炼,就?算没有?蓝本,也会?自带一种沧桑辽阔。
许栀和明白这个道理。比如夏花之?绚烂,但如果缺乏故事的支撑,它的美?浮于表面,众人?会?在花谢的那一瞬间被新的事物吸引。但花魁夫人?以“牡丹”为蓝本,为其?赋予一个和其?他花不一样的故事,使得?世人?在见到牡丹时产生别样的感觉。
或许她现在捕捉的,和正在做的,就?是捕捉到一丝别样的感受。
两人?正在阅读,许栀和没有?盯着,她在二楼转了一圈,常家书斋的藏书富足,她沿着台阶走下来,正在和店小二磕着瓜子说笑的掌柜见她下来,连忙呸呸将自己口中的瓜子皮吐出来,殷切地走到许栀和的身边,询问:“可是有?什么需要?”
许栀和说:“楼上藏书丰富,我可以翻阅吗?”
“自然可以。”掌柜连连点?头,毕竟当初主家和话语明明确确:要尽力?满足许娘子的一切需求。
不过是看旧书,就?算许娘子提出看这些新书,他亦不会?拒绝。
“多谢。”许栀和弯了弯嘴角,认真向掌柜道谢,后者略带拘谨,转念想到主家和隔壁街道的掌柜大力?赞扬许娘子为人?亲和,壮着胆子说,“姑娘可曾听说过杭州一带传来的消息?”
许栀和见他神神秘秘,心底也生了几分好奇,主动询问:“什么?”
“听说杭州出了个一布衣老?翁,古稀高龄,弄了个陶泥字印刷,和从?前木板上刻字相似却也不同,一千陶泥,称天下无有?不可印之?书。”掌柜笑得?上唇处的胡须一抖一抖,显然十分喜悦。
印刷和书斋的生意息息相关?,现在的木板刻字,耗时久远,且只能印同一个类型,现在出现了一个一个的陶泥方块字,想要印什么内容,只需要打破重组即可,这可是大大的方便。
掌柜今年?四十有?余,看过不少手抄书,也看过不少木板刻书,这样新颖的东西,他亦十分好奇。只一点?不好,若是人?人?都学会?了,那以后书斋定然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抢占生意。
他喜忧参半。
但这对于许栀和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书的名气越高,日后就?算时描金点?染画法在京城贵人?中失去了兴趣,也依旧会?阅书人?买下,算是加了一层保险。
她听说后,只是对掌柜口中的“布衣老?翁”十分讶然原来这个时候的毕昇,已经垂垂老?矣。
有?梦想当真什么时候都不晚。
许栀和又与掌柜说笑了几句,转头上了二楼。
二楼的两人?已经开始动笔,许栀和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远远地观望了一眼,紧接着就?开始在旧书堆里寻找自己想看的书,等找到,她自取了书,寻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倚在窗棂。
楼下,人?声如沸。
春光明媚,马行街上行人?如织,茶楼饭肆人?最多,成衣铺子、粮油铺子、胭脂铺子其?次,偶尔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并肩走入书斋,片刻后抱着自己想要的书出来,兴高采烈。
许栀和看一会?儿?,就?会?习惯性地向远方眺望一会?儿?。灰羽的鸟雀并肩划过长空,栖息在灰瓦的檐角,几乎容为一体。不等它再次飞起,几乎很?难寻觅到踪迹。
也只有?站在二楼,才能看见汴京城一望无际,房屋相接,绵延数十里开外。
等一本书看完,伏案的两人?也堪堪停笔。陆云阔见梁影比她早画完,却并没有?急着与许栀和说话,心中更生了几分好感。
再确认之?后,两人?同时喊了许栀和。
“许娘子,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