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和神态专注,泥瓦匠见她这么认真,反倒是笑了,“这个土方子说给人听都没人在意,姑娘还是第一个向我打听的。”
富贵人家的衣裳穿旧了换身新的就是,穷苦人家管它发黄还是破损照样往身上套,谁管衣服是白还是黄。
许栀和记牢在心中?,朝着泥瓦匠笑着道谢。又在沿途将需要的材料买好,回?去?后按照他?的提示一步步制作。
膏糊状的液体阴干了足足七日,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旁的缘故,制作完的漂白剂硬得像块砖头。
良吉和方梨路过两回?,见许栀和盯着一块灰白色的砖头发呆,尝试着给出建议,“姑娘,要不试试每次用之?前用铁锤撬下来一块呢?”
许栀和:“……”
也?行。
良吉见她拿了主意,取后院中?找出铁锤,对两人说:“往后站。”
等?许栀和与方梨离铁锤丈远的时候,良吉狠狠地?将灰白砖块敲碎,变成?小块的石子。
羊毛浸泡其中?漂白,等?晴朗的天晒干后,再配好不同颜色的水重新浸泡已经漂白的羊毛……一来一回?,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
怪不得古时的工艺品价格高昂,这时候许多?材料不像后世齐全完备,就比方晒羊毛没有烘干机,只能靠老天赏饭吃。冬日天阴得多?,时不时有朔风呼啸而过,他?们三个还要时刻紧盯着羊毛不被风吹走。
但是成?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被漂过的羊毛颜色更加清透细腻,在院中?颜色各异地?开着,像是一片花圃。
后续还要用,她索性将每种颜色都染了三斤多?,等?完全干透,喊上良吉和方梨一道帮忙将羊毛收回?屋子里。
和上次制作橘奴不一样,这次需要的颜色种类更加繁多?,许栀和十分专注,连梅静宁那边都让陈允渡带话过去?,说最近几日去?不了了。
她坐在桌前继续戳着羊毛,方梨忽然进来,对许栀和说:“姑娘,刘家娘子过来了。”
十三件桌台,三个月工期,这趟过来,刘家娘子是来送最后一笔钱的。
许栀和放下手?中?的活,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掀开布帘走出门外。
刘家娘子的新换了头饰和衣裳,她双手?交叠,很有分寸地?没有东张西望。看见许栀和出来,连忙上前将银子塞入她的袖中?。
这么一大笔钱过来,她心底发慌,拽了自家相公一起过来才?安心。相公嫌弃她胆子小,笑她疑神疑鬼,汴京城内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强抢不成??
刘家娘子听了自家相公的话,却依旧没能放下心,她头一次自己揣着这么大一笔钱,心底不安,硬拉着他?过来。此刻相公就在外面站着。
将钱塞入许栀和掌心后,刘家娘子身上的紧绷感消失了个干净,重新舒展了眉眼。
只是遗憾常家带来的生意已经结束。这段时间家里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实打实地?挣了一笔钱,若是天天能赚这么许多?,纵使天天累着,她也?愿意。
“许娘子日后有什么打算?”略略迟疑,刘家娘子试探着问。
“这批桌台挣了一笔,我打算用来做些别的营生。”许栀和目光坦荡。
这是不准备多?说的意思了。刘家娘子双手?绞在一起,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两家因为琴台刻纹结识,细算起来交往不算多?,要做什么营生,不需要向对方展开说明?。刘家娘子明?白这个道理,听到她的回?答后,又朝她摆了摆手?,“天还冷着,许娘子,我便先回?去?了。日后要是有事,再来找你。”
许栀和让方梨送她出门,自己回?到了房中?,上个月常家布坊在京的汴河大街布坊和甜水巷布坊也?都卖上了羊毛手?衣、护膝,比起头一个月,多?赚了五倍。
许栀和将刘家娘子送来的一百二?十两与潘楼街布坊掌柜送来的七十五两放在一处,然后踮起脚将柜子里放钱的木盒取下来,见里面果然又多?了三十两,心念微微一动。
现在家中?有了存钱,不需要陈允渡再去?抄书赚钱了。
许栀和打定主意,将银钱放在了一处,妥善地?放入了柜子的顶端,然后回?到桌前继续忙活。
……
天气一日日变得寒冷,黑得又早,梅尧臣估摸着时辰,见天色刚刚擦黑,就让人回?去?了。
“回?去?之?后,不可?懈怠,”梅尧臣说,“听说明?日要下雪,如果雪下得大,不必冒雪过来。”
陈允渡闻言,颔首道:“允渡明?白了。”
梅丰羽每天掰着手?指算着时辰放课,见梅尧臣站起身离开,他?忙不迭地?凑到陈允渡的身边,“小叔父担心你走夜路地?滑,连带着我都能沾点光。”
陈允渡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把?,“梅公这段时日心绪不佳,你懂事点,别让他?心烦。”
“我怎么会?!”梅丰羽大叫一声,“我怎么敢气他??要是我父亲和兄长从?任地?回?来,非剥了我一层皮不可?。”
明?年梅鼎臣和梅佐任满回?京,他?怕是就没有这么安逸的日子了,他?怎么敢在这时候惹小叔父不快?
梅丰羽忽然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而且啊,惹小叔父生气的,分明?另有他?人!陈允渡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不知道郑柏景发生了什么事吧?”
陈允渡望了他?一眼。
“听说那天晚上郑柏景回?去?,和他?伯父大吵了一架,把?他?伯父给气晕了过去?。”梅丰羽压低声音,“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但能把?人气晕过去?,肯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外人都晓得郑柏景跟在小叔父身后求学,都说他?教的不好。如此一来,小叔父可?不就心事重重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小叔父怕你我担心,一个字都不多?说,也?从?不在我们面前提及,但我是谁?这点东西随便一打听就出来了。”
“你还挺得意的?”陈允渡道。
“怎么会。”梅丰羽伸手?摸了摸鼻尖,“现在郑柏景和自己伯父家也?闹掰了……陈允渡,我小叔父的一生清名可?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夺得头名,向世人证明?小叔父能教出好学生。”
陈允渡:“梅公清誉,不是郑柏景在外面说了什么就能影响的。不然照你所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国子监那边会没收到风声?只不过众人即便听说了,却并不认可?那番话。”
梅丰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至于?你我,但尽人事。”陈允渡瞥他?一眼,“你从?小跟在你小叔父身后学习,旁人可?都盯着你呢。”
“我有什么好盯的?”梅丰羽有些心虚地?摆了摆手?,看陈允渡收完东西,起身欲走,脑海中?忽然一阵恍惚。
天圣五年时,父兄双双考中?进士,一时间流为佳话。自他?有印象,兄长便是一身寥落青衫,沉默寡言,背脊挺拔地?站在父亲的身后。
清正又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