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听着她温和的嗓音,悲切的心渐渐缓过来。他?用哀伤地?眼神望了一眼书案,站起身说:“吃饭吧。”

他?能熬,但静姐儿和馥姐儿拖不得,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了全家。

刁娘子见他?想明?白,长长松了一口气,扶他?走出去?一段路,才?停下了脚步。

刚刚那一刹,看见梅尧臣坐在案前乱发沉思,她想将梅丰羽与她说过的那番话讲给梅尧臣听,让他?别这么可?惜。但是见他?望着那已经空了的书案发呆,便知道梅尧臣是真真切切将郑柏景当成?了自己的子侄悉心教导,此刻再说那一段话,会让他?更加伤心。

冷冷的风吹在脸上,刁娘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沉了目光,对身旁的丫鬟说:“将那张书案收到库房去?吧。房中?的沉香也?换了,换成?龙脑香。”

丫鬟领命,立刻朝她福了福身子,带着两个小厮着手?去?办。

……

郑柏景离开梅府时,沿途的灯都已经亮了。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每走远一步,近在耳畔的同窗笑声和梅公的指点声都变得更模糊一点。但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快到走到大伯家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了门口站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看见他?回?来,个子高些的小男孩立刻牵着侄女的手?朝里面喊:“爹娘,堂兄回?来了。”

是活泼好动的堂弟,和还需要人牵着的堂侄女。

他?迈着疲惫的步伐伸手?在两个孩子的头上摸了一把?,抬脚朝里面走去?,大伯和大伯母正在端菜,见他?回?来,只淡淡点了下头。

堂兄和堂嫂紧跟在后面,见他?的身影,前者关切道:“今日怎么回?来得比平常晚些?是不是梅公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堂嫂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腰身,对郑柏景笑:“柏景回?来就好,刚好吃饭。”

郑柏景走在桌前坐下,朝着上首的大伯和大伯父微微俯身,“大伯,大伯母。”

两人在外奔忙了一日,听到郑柏景的话,大伯挤出一个笑容,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入他?的碗中?,“这段时日柏景起早贪黑,看着都消瘦了不少。等明日叫你堂嫂上街,给你买一只鸡杀了炖汤。到时候你送一碗去给梅公。”

不等?郑柏景说话,堂嫂立刻站起身,满脸是笑:“儿媳省得。”

虽然买鸡是为了给郑柏景补身子,但是他?们多?少?也?能分到一口,尤其是自己的女儿,瘦得跟小猫儿似的。

郑柏景拿筷子的手?陡然一顿,两个小孩开心地?拍着手?,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大伯说完话正在低头扒饭,静等?了片刻,也?没能等?到他?的下文,立刻抬头朝他?望去?,“怎么说?”

郑柏景的嗓音有些发抖,他?说:“大伯,我已经和梅公辞别了,从?此后,再也?不去?梅府了。”

“你再说一遍!”大伯父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郑柏景咬了咬牙,倔强道,“梅公不看重我,我在那儿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倒不如自己另谋出路。”

大伯父怒目瞪着他?,“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拜入梅公门下?你父亲和他?交好,他?才?愿意将你收在身边教导,离开了他?,你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出路?”他?越想越生气,站起身拽着郑柏景的衣袖,“你跟我回?去?,好声好气地?与梅公道个歉,他?心善,会回?心转意的。”

郑柏景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我不去?,我既然离开了,就没想过会回?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场上的众人都瞪大眼睛,见两人剑拔弩张,大伯母有意从?中?说和,刚张开口,就看见自己相公用力地?将手?中?的碗砸在了地?上。

堂嫂连忙抱着两个小孩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波及到。

大伯父气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郑柏景看着他?佝偻着身躯,目光中?带上了一份偏执,“您没读过书,不明?白……就算离了梅公,我也?还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大伯母陡然一惊,当年郑老爷偏心嫡子,对相公这个庶长子一直不怎么重视,别人启蒙读书的年纪,只让他?出去?给人当学徒。没能念书,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

她顾不得分寸,连忙走到了郑柏景的身边,“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郑柏景的眼眶发红,“旁人都觉得我不如他?,我偏偏要做的比他?好。我自己心意已决,大伯和大伯母若是日后还指望我高中?后不让弟侄继续过着给人当帮工的后尘,便省了劝诫的心思吧!”

说完,他?将碗筷放在桌上,离开了堂屋。

……

这一夜,梅府和郑家都没过好。

第二?天梅丰羽去?了书房,看见只剩下两张桌案时,愣了片刻。

出门找了小厮,才?知道是刁娘子吩咐人将郑柏景的桌子搬到了库房。他?东西收拾得干净,以后想来是不会再来的。

梅丰羽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乍然少?了一个人,真不习惯。

陈允渡来了后,他?身上的颓然一扫而空,旁人来来往往,但陈允渡却会永远在这儿。梅丰羽松了一口气,和他?说清郑柏景以后不回?来之?后,又兀自感慨了几句。

读书的时候有摩擦,可?当这人离开,脑海中?却只剩下一道摇头晃脑背书的景象,好像曾经发生的不快也?随着离开变得浅淡。

对旁的事情,陈允渡一概不怎么关心,听梅丰羽感慨完后,笑了笑,对他?说:“人来人往,有人相逢,自然有人别离。看书吧。”

梅丰羽看着他?沉下心翻开书,专注地?读起来,心中?生起一抹羡慕。

无论什么时候,陈允渡都看着冷静自持,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

……

许栀和对着彩绘做了第一个羊毛毡,有了前两只戳狸猫的经验,她这次上手?很快。

不过在染色的时候出现了岔子,羊毛被清洗之?后,上面带着油脂和灰尘是洗干净了,但残余的黄色依旧明?显,以前染浓重的深色倒是不明?显,一旦染鹅黄色,就不如画在纸面上清透,反而带上一种粗粝的黯沉感。

许栀和知道自己需要漂白粉,她问了好几个杂货摊,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最后在一个泥瓦匠那儿才?听说了一个土方子,取生石灰、海盐、草木灰和牡蛎壳粉,先将草木灰置于?陶瓮,用细麻布滤出碱水,小火熬至膏状,再将生石灰与牡蛎壳粉混合煅烧,加入海盐以重锤,最后两者结合,平铺竹席阴干,石臼碾作细粉。

每次取少?许化在水中?,将泛黄衣物浸泡其中?半个时辰,再取出来,可?使衣物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