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看着她缓缓滑落的泪珠,眼睛瞪得?浑圆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昨日的许家三娘,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在?装啊!昨日的许三娘活脱脱一头笑?面虎,遇到什?么都云淡风轻的,哪里会这般忸怩垂泪?

日头越升越高,掌柜却?无端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今日这一躺,他要折了夫人又折兵。

恍惚间,他产生了退意,“衙役大哥……”

许栀和适时打断他的话语,看向衙役,语气破碎中带着几分不容诋毁的坚强,情绪拿捏得?十分到位,“有劳衙役大哥跑这一趟,我们便去应天?府辩个明白。”

衙役在?应天?府当了好几年的差,见过的魑魅魍魉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见到许家三娘面无惧色,掌柜支支吾吾,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立刻沉着嗓音,“诬告主?家,乃以卑犯尊,你?又是一大早等在?应天?府门口,你?可要想好了这状诉不诉?”

掌柜被他这么一斥,昨日的愤懑早去散去了大半,只剩下?一阵懊悔。

“不告了不告了,老主?家待我不薄。”掌柜连连摆手,“三娘年幼,昨日起了小小冲突,待我解释清楚,自然一切都好……也省了诸位大人辛苦这趟。”

衙役想冷哼一声,又记着自己职责,只好继续冷沉着一张脸,而后转头看向许栀和,冷声问:“许家三娘,你?怎么说??”

许栀和轻轻咬着下?唇,一颗泪珠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她像是沉思了半响,下?定决心道,“之前不愿计较,是记挂多年情谊,可是如今无端被人找上门,平白受此冤屈,我虽不识得?几个大字,却?也直到做人要清清白白……”

她朝着衙役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要去应天?府衙。”

随着许栀和话音落下?,掌柜像被人抽干了力气,只能?颤抖着手指着她。

许栀和朝衙役道:“辛苦诸位大哥了。”

“不妨事,”衙役摆了摆手,“职责所在?。”

这样主?告、被告对调的事情,应天?府衙也不是第一日见了。府衙里头的案子堆积如山,各种陈情细数起来倒是比话本还要离奇惊悚。像这样主?告沦为被告的,好结局的不出?十分之一,大多都是赔了钱又要挨板子。

他看明白了这局势,在?心中酝酿着措辞,准备回去路上和府尹大人讲清楚今日事端的起末。

说?完,他挥了挥手,与同行的另一个衙役在?前面开路。

良吉和秋儿跟在?许栀和的身后,看着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路都不会走了的掌柜,心中一阵舒爽。

自作孽,不可活。

第45章 和乐 “平安和顺,喜乐常在。”……

应天府衙门前, 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

从?石阶下方向上走去,一抬头就能看见檐角的獬豸刻纹,双目炯炯, 似要看清天下罪业。

许栀和跟着衙役走入其中,穿过门前一大块空地,左侧放着一面有些年岁的登闻鼓, 她扫了一眼?,紧跟着衙役走入其中。

坐在上首的应天府尹一身绯红色官袍,头顶一顶黑纱制作?的长翅帽, 正低头写着东西。

衙役俯身走到?应天府尹耳畔,详细说明刚刚发生的事情。

应天府尹听闻,微微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的人。

许栀和刚一抬头,恰好和应天府尹对?视一眼?, 旋即她快速低头, 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瞧见:府尹看着约莫三十左右,面容清冷,因主掌刑狱, 给他无端添上几抹凌厉之色。

能在三十岁左右坐上应天府尹的位置,可谓是年少有为。

“许家?三娘何在?”开?封府尹说。

他的音色低沉悦耳, 口吻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让人想起了山巅未化?开?的积雪。

明明没有冷言冷语, 却自带一丝冷意。

许栀和向前一步, “拜见大人, 民女乃许家?茶肆现在的主家?。两月前我出阁,家?中亲长给我地契以傍身,后巡视铺面, 却发现掌柜到?了八月,账却只记到?了二?月……民女虽出身不高,却也知道这样的掌柜断然无铺子敢用,于是好言相劝,让他离开?,没成?想他反过来诬陷民女克扣他的例钱。”

说到?此处,许栀和眼?眶泛红地看着掌柜,语气无奈又委屈,“我本想着你是许家?的老人,不予追究下去。”

掌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急红一张脸,“你!”

“肃静,”衙役冷斥了一句,面向许栀和的时候,语气软和了一点,“你接着说。”

许栀和目光坦坦荡荡地和衙役、应天府尹对?视,声音轻柔中带着一丝清冷,“掌柜既然不顾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也不愿再为掌柜遮羞。出嫁的时候父亲曾给我一张装点单子,现在东西折了折、卖了卖,一间好好的铺面,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单子。

上首的府尹低垂着眼?睫,叫人猜不透心思,许栀和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将?单子展开?显露在掌柜面前,“掌柜你看看,对?是不对??”

掌柜心乱如麻,哪还?能逐字逐句辨认清楚,况且这张纸看着颇有些年岁……她到?底是许家?的三姑娘,老主家?顾念女儿,将?单子留给她傍身,亦是合情合理。

只看了上面“三张胡桃木桌椅”,眼?神就灰败了下来。八年前眼?前的三姑娘还?是个稚子,哪里能想到?今日这一步。

衙役朝许栀和伸手。

许栀和指尖微顿,随后恢复了正常,将?单子放在了衙役的掌心。

应天府尹办案多年,没错过她那一瞬间的迟钝,见衙役将?纸端了上来,他伸手拿起那一张纸。

纸是白?面的,上面有细碎的纹路,看手艺,像是最?近两年汴京城时兴的白?宣。

他目光落在称得上“规整”的字迹上,这幅字迹算不上幼稚,但也远远称不上老练,再细细一嗅,隐约能闻到?上面浅淡的茶味。

许栀和在应天府尹低头的一瞬间绷紧了身子……果然,自己的临时起意,怎么能瞒得住平素和案子打交道的判官。

应天府尹将?纸放在了桌面,顺便将?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笔随意搁置在笔山上,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袍,缓缓站起身。

公堂本就高低做得分明,应天府尹个子又高大,站起身后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他冷眉瞧着许栀和的反应,又掠过瑟瑟发抖、一脸懊悔的掌柜,像是随口问一般:“有了物证,可还?有人证?”

许栀和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