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他的瞳孔剧烈地颤着,连嘴唇都白得瘆人,仿佛只在一瞬间,就被人抽干了全部的血色,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夏堇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们走了,以后你也自己小心,明殊。”

他们转身离去了,这间静室再度沉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有血色的月光投在地面,偶尔被乌云遮蔽一角,仿佛地上荡开了一片血色的涟漪。

李明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似的,直到另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在他面前恭谨地单膝跪地。

面具后传来少年沙哑平板的声音,祁正荣低声说:“主人,崇哥他们几个都死了。”

阿崇是所有手下之中跟随他最久的一个,也是因此才会把他派出去对付陆离光。他就这样死了,然而过了半晌,李明殊只是非常漠然地摆了摆手,不知是不在乎,还是根本没有把这句禀报听进去。

从未见过主人这幅模样,祁正荣低声道:“要去把无忧小姐追回来么?”

李明殊喃喃道,“追回来?”

这几个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怔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纵声狂笑,只是那样嘶哑而凄厉的声音,仿佛把整个肺腑里的空气都抽干了,让人分辨不出他是否正在痛哭。

“发病?哈哈……发病?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么?”

没有人回答,而笑着笑着,李明殊低下头,将剑横在身前,竟然紧紧抓住了剑刃。

这把佩剑两面开刃,锋利无匹,而他一把攥得极紧,甚至用力到骨骼发白的地步。

利刃割开皮肤,立刻就有两行鲜血顺着掌心流到手臂上。然而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还在继续用力握得更紧,仿佛想用自己的掌骨把这柄冷铁生生捏碎似的。

祁正荣上前一步,低声喝道:“主人!”

李明殊充耳不闻,半晌才松开了手,那把流满他自己鲜血的剑当地一声坠落在地。他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靠在了墙上,仿佛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血沿着掌心滴落下来,在他脸上蜿蜒开两道长长的痕迹,让这张貌如好女的面容显得异常狰狞。祁正荣震惊地望着他,而报丧鬼正怔怔地望着远处,他的目光从指缝里射出来,像是灰烬之下燃烧着疯狂的火。

“把她追回来?”他自言自语着,“追不回来了,正荣。”

吱呀

木门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声响,从火场之中透进来的那样一点微弱的光,竟然都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周围似乎有什么声音,但那些都已经很恍惚了,仿佛一切都在离他越来越远。记忆像一条冰冷黑暗的河流裹挟而来,李明殊没有一点力气挣脱。

那一扇门是通往外界的,可是此刻在他眼中,它却在悄然地模糊、变换。

门半开着,里面非常昏暗,只有廊道里的烛光洒下,将明暗分割成清晰的界限。

这是妹妹在云阙观里的卧室。

他端着药碗走进房间,她已经睡着了。大概因为得了风寒的原因,眉头微微皱着,密而纤长的睫毛时不时轻轻颤动,仿佛不大安心。

外面是冰天雪地,这里却温暖如春,紫铜火炉噼啪燃烧。一个身影正侧坐在少女床边,面孔掩在昏暗之中,正轻轻拨去她鬓边被一点汗水打湿的头发。

他的脚步声很轻,然而李溦立刻侧过头,只一抬手,掌心向外,是个毫无余地的制止姿势。

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却只若无其事地轻声道:“师父,药熬好了。”

李溦无声摇了摇头,示意他把碗放在一边。他没有开口,只是目光中已经分明在说好不容易才能睡着,别吵她了,出去吧。

他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而时光仿佛就在眨眼之间迅速倒流,回到九年之前。

视野在逐渐矮下去,寒风呼啸而过,卷来鹅毛似的雪片。

风雪笼罩了这座小镇,一切都是冰冷的苍茫的白,连苍松都被完全吞没了,只有乌鸦时而鸣叫着起落,成为天地之中第二种颜色。

那个时候他叫什么名字?

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他和妹妹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也许是他也染上了那种瘟疫,或者是他太饿了,男孩守在妹妹身边,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在逐渐模糊下去。

窗外的乌鸦还在盘旋,但他无力去驱赶了,也许它们在等待着庆祝人类的死亡,或者它们也非常饥饿,正在等待分食这两具小小的尸骨。

一场瘟疫笼罩了宁静的小镇,起初死去的人还能殓葬,后来尸骨干脆横陈路边,被狂风暴雪掩埋,还能活动的人们都抛家舍业地逃了出去。

养父母在十几天前就病死了,而妹妹连续高热不退,已经奄奄一息。隔壁那位善心人问过他要不要一起逃走,男孩拒绝了,他留在了家里,和妹妹一起等待最后那个时刻的到来。

他还紧紧握着妹妹的手,而她已经不会像昨天那样轻微地回握过来,或者喃喃着要水喝了。

寒冷和饥饿模糊了时间的观感,他忘记了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看到他的时候,他曾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也许是天上的仙人吧。他想。

然而下一刻,仙人向他伸出了手,而他敏锐地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男孩根本来不及说话,一把抢过他递来的点心,狼吞虎咽地吞进肚子里。他连续吃了几块才抬起头,发现那个男人正屈膝下来,神情复杂地半跪在妹妹床前,用手轻轻按在她的眼睛上。

许久,男人才站起身来,眉头很沉郁地蹙着,朝他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是他做过的梦成真了吗?天上的仙人听到了他的祈祷,来救他们了吗?

男孩没有伸手,呆呆地问:“我妹妹呢?”

那个男人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她已经病得这么重了,任何人都回天乏术。跟我走吧,以后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