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灿如金缕,室内非常亮堂,她的神情又太自然了,冲淡了这个动作里某种暧昧难言的暗示。陆离光脱口道:“你……”
夏堇不答,她踢开鞋子,然后
她竟然蓄力下蹲、原地起跳,直接蹦到了床上,照着他就踩了过来。
瞧着很纤细的一个人,这么弹跳起来的时候也是有重量的,这一下如果让她跳实了,搞不好胃袋都得破裂,但若运真气抵挡,又怕会伤到她。刹那间,陆离光的大脑简直一片空白,本能地往左急滚,闪了过去。
一下没踏中,夏堇竟然在床上直上直下地蹦了起来,仿佛一只发癫的兔子,每一下都看准了他的胸腹部往下踩。
她跳得太密集了,陆离光咕噜噜地左右翻滚,总算他功夫过关,一番闪转挪腾之间,倒是没给她踩中,但是整个人叫被褥缠成了一条结实的蚕蛹。
“喂?喂?!”
陆教主眼疾手快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以防被她踩中头发,因为太震惊,一时间只觉脑仁都在滋滋冒烟。
我们不是才拉过手吗?
现在就可以玩这个吗?这个是这么玩的吗?
这十六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现在江湖上的风气都变成这样了吗?!
陆离光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别人面对自己时的心情,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一把抄起枕头将她架住。这时夏堇也终于跳累了,扶着床架子喘了口气,忽然道:“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陆离光瞪着她:“……?”
夏堇思路豁然开朗,全然没管他见了鬼似的表情,径自流畅道:“你看,人受到踩踏的时候是会躲的。可是按照老象奴的叙述,整个过程中,沐仁谦就像条麻袋似的平躺在地上。人就算睡得再死,被踩上一下之后也该醒过来了,那是什么样的痛苦?他应该本能地蜷缩翻滚,甚至剧烈扭动。”
陆离光:“……”
“因为身体在不断移动,所以大象的踩踏不会集中在固定部位,他的四肢、头部、背部,甚至翻滚中暴露的侧面,都应该有骨折甚至变形,血会随着挣扎和踩踏的力道喷得到处都是!但是,仵作验尸的时候,他依然是平躺在地上的,从胸腔到腹部变成了一片血泥。所有连续的、毁灭性的损伤都高度集中在躯体的正面,这在活人遭受持续踩踏的挣扎过程中是很难实现的。“
陆离光:“……”
“这只会让我联想到一种可能,就是踩踏发生时,沐仁谦并没有意识,甚至可能已经死了!它在踩踏一具毫无反应的尸体,所以力量才能如此集中地作用在躯干正面。”
陆离光:“……”
夏堇沉思道:“而且,这桩案子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沐仁谦竟然独自一人、毫无防备地躺在象厩外面。他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如果他是喝得烂醉,身边难道连个跟着的小厮都没有吗?还是说,他是被人引到那里去的?”
陆离光双目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那天清晨起了大雾,老象奴觉得没人会注意到自己,有没有可能,在浓雾中,他也没有注意到真正的凶手?”夏堇长篇大论完,摸着下巴问他:“你怎么看?”
陆离光缓缓说:“我看你是故意的。”
夏堇愣了:“你说什么?”
“你分析案子就分析案子,犯得着踩我吗?!”
“身临其境嘛,不然你怎么能体会到问题呢?”
陆离光阴恻恻狞笑了一声,猛然暴起,决定掐她一把。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只红木架子床的年纪比他本人小不了许多,实在经不住两个人这样上蹿下跳地折腾。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四柱床坍塌一角,夏堇闪避及时,跳了下来,而陆离光晚了一步,半月形的纱幔坠落下来,将他整个人埋在了下面。
夏堇:“……”
她迅速重新穿好鞋子,左右转了转眼珠,若无其事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纱幔之中伸出了一只饱含怒火的手,陆教主正手忙脚乱地扒着布料,试图从里面钻出来,而这时门外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蓦然转头,迎上了两张目瞪口呆的脸,是提着篮子的昙鸾和阿苓。
夏堇嘴角抖了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眼前这一幕,小童已经踮起脚尖,一把捂住了昙鸾的眼睛,清脆道:“和尚不可以看!”
原来这日他们去吴府查探消息,和尚则是去了药房抓药。
因为一直以来的心情郁结,加上这两天连番惊吓,从今日早上开始,老象奴爆发高热,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和尚又是喂药,又是冷敷,一直照顾到现在,好不容易才把温度降下去。
夏堇本来想另找个地方让老象奴藏身,但他如今这副模样,也只能暂时作罢。她思忖片刻,说了声不碍事,“在金栗散人回来之前,我们抓紧破了这案子也就是了。咱们借住一场,总不能把给主人留下个尾大不掉的麻烦。”
而阿苓带回了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那天香路会的提点果然不假。
因为一箱子来路不明的疯象草,衙门里正浩浩荡荡开展缉私,今天一早,就雷霆似的抄了几个货栈,有些反应慢的马帮和行商首当其冲,倒了大霉。
朝廷每年清剿走私,行会里例来都是甩出几个人意思一下,双方都有交代。可这一次似乎格外不同,断尾求生都不管用,简直是冲着连根拔起来的。
阿苓悄声道:“咱们这儿,只要是来历说不清楚的香料,我今天都已经抓紧给转移了。唉,等姑姑回来,说不定也要惊掉下巴了,区区这么几天的工夫,城里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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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前,沐王府的书房之中,一只茶杯重重磕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沐王爷胸膛起伏,不可置信道:“你说那一箱子疯象草,是你弄出来的?”
坐在他对面的客人四十来岁年纪,一张风霜清奇的面容,眼皮压得很低,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严肃和阴沉,正是靖雍伯姜知还。
面对他的咆哮喝问,姜知还泰然自若地抿了口茶,淡然道:“一份薄礼而已,不成敬意。除了我,还有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调集这么多毗陀罗草?”
罕见的、致幻的毒草,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东西,对于丹师来说,却是绝佳的原料。
“薄礼?”沐王爷冷冷道,“把昆明闹得满城风雨,对我有什么好处?”
走私香料源源不断地从云南流入大明各地,其中最大的一笔是落在沐氏的腰包里。如今城中大肆缉私,最终受损的也是他的利益。
姜知还抬眸,镇定道:“用一个合理的理由,把嫌疑从缅人身上洗掉,引开众人的注意,这就是最大的好处。只要案子放在昆明城内查,最后真凶是谁,还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他微微前倾身体,以推心置腹的语气道:“王爷,痛失亲子,我知道你恨之入骨,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之前那种形势,所有人都觉得缅人是凶手,众目睽睽之下,你也不好封口,如果使臣真叫人给押送到了京城去,皇上难道不会借题发挥,名正言顺地把手伸过来吗?到时候云南才是真的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