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无需这样麻烦,但她讨厌见血。
此刻包大妹靠着船舱里面盘坐,拿出那封包三水从庄上鹰身上搜得的信件。
看得出萧晟在临死前有多仓促,行笔潦草混乱,从龙门山开始一直到最后把事情全数托盘写下,最后叮嘱了夫人千万要小心李玉,也算是临终的遗言。
只可惜他所托非人,竟将书信草草交予船上一名行事轻率无度的力夫,终致此信辗转流落,落到自己手中。
还有四人。包大妹想,可她水性不佳,就算天助她一时,船过窄湾,她跳水逃生也未必能撑得几丈远。在他们死后,她又要如何逃离这所水上牢笼?
若她也注定陪葬那之前所做的一切,连同三水的死,就等同笑话。
想到此处,包大妹抬头盯住通往隋春风卧榻的那处暗门,这上面恐怕也乱成一团。
铃花眼看着他们将玲珑的尸首抛下船去,终于闹到丑时,前庭客舱中喧闹的声渐渐平息。
她转弯见到几名贵客的奴婢偷偷地擎灯攀下绳梯,想要点灯诱虾。赶紧走上前去,低声道:“此刻甲板上还有几人在,你们点亮灯难道不怕?”
“主子死的死,跑的跑,活人现在也不知躲去何处,我们总要吃饭活命。”一名小婢女低声道,正是葛府的双喜。
“对,这些莽汉若敢来犯,我们就跟他们拼了。”另一名弱声弱气的小厮说道:“虽说我们签了死契,可也不是路边随便拐来的。原是高门出身,熬到老,说不定主子开恩一纸放奴书就放了咱。现在哪能让这帮下贱东西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说到此处,黑暗中果真窜出几个人影,道:“好哇,大半夜再此鬼鬼祟祟地做甚?”
说着话,几人移步至灯下,身上皆是绫罗绸缎,光华耀目,可那一身浮华光影之下,包裹的却是一个个粗鄙不堪的身躯,腌臜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这不是我主子的宽袍?!”魏寻山的小厮忠儿出声惊道:“好大胆的奴才!”他伸出手,一把抓住眼前的人茶色牡丹缠枝宽袖:“你给我脱下来!”
“一件死人的衣服,你还这么重做甚?”那贼眉鼠眼之人将他上下打量,突然伸出手去捏了一把小厮的脸蛋,笑嘻嘻地露出一口残缺黑牙:“若是打扮一下,比西市勾栏中的小娘子还好看。”
“混账东西!”忠儿打开他的手,退后几步厌恶道:“谁说我的主子死了?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不是主子。”那人笑嘻嘻地上前几步:“况且你那高贵的主子,就算没死的也压在这船底,现在无人可为你做主。”他又伸出手来
“够了!”铃花吼道:“不知廉耻的东西,若船主还在只怕容不下你半分,靠岸就会将你卖去蛮荒之地!”
“这船靠不了岸。”那力夫道:“再飘向前就是大江最为湍急的龙口湾,这船失了方向只会被激流冲撞上礁石,到时水性再好,大家也要一起葬身江底去喂鱼。我劝你趁还能喘口气,多享受一点是一点吧。”说罢他又要上前拉拉扯扯。
众人一听大惊。
那忠儿赶紧脚底抹油地跑了,身后跟着穷追不舍的人。
铃花转身望向黑压压的江面。前方正是最为险恶的流域,除却官府的漕船巨轮,平时无船敢闯。而她脚下这艘近乎半废的画舫,若是要过那处,只怕连逃生的门路都没有。
第六十二章
庄上鹰怀中抱着剑,迷迷糊糊睡到一半被人推醒。无灯,只有从桨孔中落下的微弱的月光,四下漆黑。她下意识一抓,抓住只纤细的手臂,捏在手心跟一把竹箸似的。
她刚想出声,被人突然捂住了嘴。
“是我。”崔知越的声音,只听她接着说道:“你别出声,厢房中有密道通船底。虽然此船上半部分与海鹘战船外形不同,船底结构与战船却是一致。若造船人有心,也会在船尾留下一处密道通往船底的夹层。”
可密道通往船底哪里?那夹层又在何处?庄上鹰想,这婆娘装疯卖傻这么久,简直毫无道理地故弄玄虚。想到此处她又要发作,不想崔知越却仿佛知晓她脾性似的,手捂得更紧了:“别吵,武景昭不可信。”
庄上鹰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点了点头,崔知越的手这才松开。
几道呼吸声传来,沉稳而均匀,似都已沉入梦乡。崔知越扯了扯庄上鹰的袖子,轻轻移开抵住了门的门栓,吱呀
她们压住脚步声挪了出去。
廊下也没有灯,脚下的积水似乎更深了,已经没过脚踝,崔之越扯着庄上鹰的衣袖朝着船头走去,就这样在黑暗中淌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刻,走到了船头。崔知越推开一间桨房的门,确认里面没人之后才将庄上鹰也拉了进去。
“武景昭不是帮凶就是细作。”崔知越说着,又将自己装疯卖傻之后,武景昭来房中如何试探自己,又如何当着自己的面翻箱倒柜一事讲了出来,期间简略解释了为何自己要假装倭人,从李梵镜手中买下海鹘工图。
“我原本想在洛阳托中间人交易,不想突然收到寿宴请柬,于是顺水推舟来船上不假手于人自己交易更为妥当。”崔知越说道。
“私下偷此等机密图纸,可是重罪。”庄上鹰突然急道:“你告诉我作甚?现在连带我也要帮你瞒着,我怎知自己能不能瞒得住?”
“我们在船上是否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此事还有什么好瞒的。”崔知越说:“我知道凶手是谁,也暗示过你,倒没什么意外的,你半点反应都没有”
“暗示?”庄上鹰又摸不着头脑了,挠了挠头。
“扇子。”
庄上鹰恍然大悟,从腰间拔出那把精贵的白绸折扇:“这是李玉的,我认得。”
崔知越点了点头。
庄上鹰借着月光不解地看向她。
崔知越再点了点头。
“不可能!”庄上鹰突然提高声音:“绝不可能!她死了!”
“她没死。”崔知越道:“记得我落水那日,我的婢女半夜去庖房为我熬煮姜汤,次日清晨我在桌案上发现了冷掉的姜汤,但玲珑却不知所终。后来我发现除了姜汤之外,她还带回一把折好的扇子随手丢在她休息的贵妃榻上,我也是后来才发现。”
“就是我手中这把。”
“没错。”崔知越又道:“凶手是她。”
“一把扇子能说明什么?”庄上鹰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要我说,是凶手在杀掉李玉之后,取了她的扇子,更为合理。”
“她房中比这把扇子值钱的什物多了去。”崔知越低声说:“你可知,为何你的姐姐第一夜在船上见到会如此不待见我?”
“为何?”庄上鹰道。
“龙门山下来之后,萧晟曾上崔府想要与我一见,却被我府中老父拦下。后来又写了书信托人传我,此事被你姐姐知晓,以为他暗中与我有勾连。”
“难道不是?”庄上鹰道:“说起来,我姐妹从前对你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