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多谢两位救我舫中婢女。”此时那银袍娘子扶了扶发髻,躬身行礼致歉道:“我是画舫老板。不想这舫中竟有砒石这等毒物,是我管理不善,才令两位贵客受了惊。”

“与你画舫无关,这砒石是被人带上来要害我的。”崔知越说道:“今晚人人都分得梨汤,偏偏只有我的碗中有毒。我与你画舫中的人并不相识,他们没有害我的理由。反而是这些同船的贵客”她望向江中明月倒影凄然一笑,不再说话。

宋之问道:“崔娘子觉得无关,我却觉不然,今日画舫中藏有女尸本就是冲犯了客人大不敬,现在庖房又出了这等纰漏,让人有机会向客人下毒。我问你,今日这梨汤是从何来的?都经过谁手?”

拧着水桶的庖人赶紧道:“是住如意轩的客人交代,要熬一大锅梨汤,分给所有人。梨汤就在庖房用铜锅熬,熬好了之后我还亲自尝过味道,最后分碗装好由婢女们分别送上门去。瓷碗汤羹均是我们庖房中的人经手,在送庖之前绝无外人碰过。”

“但若是婢女下毒,她没有明知有毒还喝下去的道理。”崔知越道:“如意轩住着何人?”

“回娘子话,如意轩住的是郑郎君。”隋春风道。

“那我明白了。”崔知越微微点头。

“娘子可是那姓郑的搞鬼?”玲珑低声问。

“他没这么蠢。”

“若此事与娘子有关,还请这几日在饮食上多加小心。”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针递给玲珑,又对崔知越道:“这是我平日侍奉县主用饭时所用的银针,别的毒物难说,但饭菜中是否有砒石,银针一试便知。意图谋杀已触犯大唐律法,待三日后画舫会在汴州靠岸,到时宋某再陪你去官府报案。”

说着江面突然起了大风,画舫这等巨船也被吹得来回摇晃。

隋春风看一眼天色,劝道:“今晚风大,各位贵客还是早早回房,避风去吧。今晚画舫要过激龙口,到时画舫恐怕会晃得更加厉害。”

大大,汴州如今是哪个城市?

你看我想理你吗

第五章

“你说昨晚有人在梨汤中给崔娘子下毒?”郑无咎抬起的左手食指上抓着只极为秀珍的黄色翠鸟,右手则拿起装满小米的银汤羹去喂它。

“是,被一名婢女误食了,不过那婢女命大,用得不多也活了下来。”

“墨羽,你猜画舫上最希望她消失的人是谁?”

“庄家大娘子,谁不知道他们俩家的那点破事?”

郑无咎摇摇头:“不,一年前,从龙门山下来之后,最恨那崔知越的,恐怕就是李玉。”

“李玉午时已经离开画舫,如何杀人?”

“她人虽离开,可身边的亲随悉数都留在画舫上。就说那宋之问,小吏家庭出身,仕途不顺至极,为求得功名,何止是愿意为她杀人,你甚至能让他跪在地上学狗叫。我原本就诧异李玉为何会给崔知越递请柬,原来是有这番打算在。她真是酒喝得太多,犯了糊涂啊,崔知越虽只是工部侍郎之女,她父亲虽也官阶平平,可到底是两朝老臣,若他小女有事,那崔涛绝不会善罢甘休。”

郑无咎用鼻尖亲昵地贴了贴鸟喙,将那只温顺的翠鸟放回金丝笼中,接着说道:“要一个娘子闭嘴的最好方法,就是如同养翠鸟一般,期初这小鸟到我手中,每日啄我数十口之多,后来我将它锁在笼中,每晚挨饿,隔日清晨再从笼中取出放在手心喂养,不用多久它就自认我就是这世间唯一的依靠,就算有对翅膀也不会再飞。”

“郎君的意思是只要崔娘子能嫁入郑府,就不会说出对郎君不利的话来。”

郑无咎闷笑几声,不再说话,随意倒在软塌上,抓起一旁茶案上的酒壶,如同饮水那般将紫色酒浆灌入喉咙。

他有时做梦,会梦见林梅阳,他还在那高耸入云的龙门山上,用那双细长的凤眼不解地看他,一直追问:“郑兄?郑兄这是为何?”

他哪知是为何?如果一年前,他没有坚持要拖着林梅阳上山的话,他是不是还活着

江月楼第二夜,戌时三刻,郑府的小厮羽墨亲眼见自己的主子醉倒在贵妃榻上,他那身深蓝色丝袍宽袖垂坠在榻边,袖边的那束银线绣梅枝落叶随着画舫甲板轻轻摇动,倒是真的像有叶子从袖口抖落一般。

主子在过去无数个夜里,都是这般入睡;也和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羽墨偷偷熄了离榻最近的那几盏宫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直到第二日,他早早洗漱完毕,再推开那如意轩的门。郑无咎就悬吊在床榻前的横梁上,垂着首,那骄傲的,坚硬的,从不曾低下过的头颅抵着胸骨,只露出已经发青的大脑门。一旁笼中,备受他宠爱的小翠鸟在跳上跳下地叫个不停。

隋春风匆匆赶来,令人将郑无咎的尸首抬下,放在床榻上用被褥盖住,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胸中压着巨石一般,难以喘息。

这二十个时辰之内,画舫就死了两名客人。昨日是她幸运,死一个李玉,尸首被翻出来恰好脸被老鼠啃了个精光,那宋之问无意间也帮忙丢弃了尸体,隋春风原以为事情就此彻底解决,没想几个时辰后,工部侍郎小女差点被人毒害,今日一早江月楼上又再添一名冤魂,这次是中书令郑威的第三子,郑无咎。

虽他是在厢房中自缢,但房中并未留下只言片语,郑家小厮坚称他家郎君一定是被人谋害,一直哭喊着一定要上岸报官。而隋春风担心的却是,这些高贵的士族接连在画舫出事,江月楼的日子恐怕会难以为继。

她不过是收了李玉一箱金子的商人,难道要为所谓的士族赔上隋家三代家业?眼下江面风大,江月楼早已升起风帆,看速度还有两日就到汴州,若是让他们都上了岸去……

她越想越是气急败坏,随手扯出青瓷花瓶中的一把鲜嫩桃枝捏在掌心揉得粉碎,想要以此泄愤。哪知竟被挂在桃枝上的一枚白玉花苞金叶耳坠子扎了手心。隋春风撇去掌心血珠,将坠子拿到眼前细看,是什么小娘子昨夜进了他的房间连耳坠子都掉了?她将坠子收入袖中。

正在此时,画舫婢女枕荷来传话:“娘子,底舱力夫来报,昨晚经过激龙口之后,船下龙骨撞击甲板的异响愈发明显……”

“修船的那厮还没去看么?”

“没有,几名力夫把整个底舱找遍了,但不见王渡的人影。又找青娘禀报,但青娘也不知所终。”

“那泼皮是不是就没有上船,自己跑了?”隋春风此时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随意打发枕荷道:“你交代力夫在汴州码头靠岸后,画舫先进坞修整,那单根的龙骨并不会危及画舫安危,不必太过担心什么。青娘么,她这几日得了伤寒,咳喘不止,我不让她出来露面以免惊扰了贵客。吩咐下去,底舱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传话给我。”

“是。”枕荷默默退下,只留隋清风一人对着那具被裹好的尸首,画舫死了人,那小厮如果报官,汴州官府就一定会调查,眼前这情况,江月楼要一路南下恐怕是很难的,除非有什么意外令画舫无法在汴州靠岸,她或许还能有几日时间去跟船上的所有人周转。

她从如意轩走出来,将那活蹦乱跳的翠鸟提出来交给一直哭泣个不停的羽墨,顺手就锁了厢房的门,贵为中书令之子,自然不能与昨日打捞的无名尸首同等对待,他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张华丽绵软的蜀绣床褥之上,就算躺到烂臭生蛆,也要躺到官府的人将他收殓入棺为止。

崔之越带着玲珑去看过了郑无咎的小厮,羽墨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地喊着冤,她却也毫无办法。再走回厢房,发现门口站着那喝过了砒石已无碍的常翠。

“婢女常翠前来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救你的不是我,而是那宋之问,宋才子。”崔知越走上前来道:“你该去谢过他才是。”

那婢女口中说着知道了,又将千恩万谢说了好几遍,才念念不舍地离去。

“玲珑,你把桌上的这盏果儿送去给郑家小厮,叫他别太过悲伤。这人上船第二日,说走就走了,任谁都想不到。”

“娘子,羽墨说郑郎君不是自杀。”

“他不是寻短见的性格,可也并无其他证据。”崔知越将手中绣着的手帕抬到光线下细细查看,手帕上是鸳鸯戏水的图样:“眼下我自身难保,保不准今日又会在什么吃喝里下些毒物。”

“昨日宋郎君给的银针小娘子先拿着,若我不在,娘子吃喝都小心些,还有两日到汴州,这两日就不出房门好。一到汴州我们立即上岸,雇了马舆就回洛阳去,管她什么县主郡主的寿宴。”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崔知越说着,将昨日被庄上鹰揉皱扔到地上的请柬展开细看,庄上鹰说这是假的请柬,她如何这样肯定?想到此处,外面突然有人敲门,一个婢女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庄家二位娘子请崔娘子过房中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