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烟雾中窜出火星，绿帆四处燃起，星火骤起，宛如燎原之势。水绿的绸缎在橘色火光中翻卷，烧成碎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坠落。

“是天火？！”弓耀哭喊道。

刚刚缝好的风帆，就在众人眼前自己烧了起来！

穿粉红裙子的人就是小崔吧，好像只有她房间里有兰香。但为什么要去隋娘子房间找东西。包家姐弟神神叨叨的，搞得像烈士一样。

他两是坏人~

第四十八章

什么天火？分明是人祸！铃花扬起头，心乱如麻地看水绿的碎片从天而降，连带着桅杆也开始燃起。

数人耗费多日的功夫，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弓耀哀嚎一声，晕死过去。

“今日没有天雷，这是如何做到的？！”

众人难掩惊恐，纷纷跪在甲板上咚咚地磕头祈求河神保佑。

“这风帆是我们亲手缝制，屋中数人同吃同住，众目睽睽之下绝无可能被人做手脚。”铃花弯腰捡起一片碎布思忖道。

“难道是桅杆？”鹰眼侍卫脱口而出。

“我见这风帆先是起了白烟而后才连累桅杆烧起。”庄上鹰道：“问题就出在风帆上。”

“是横撑？！”有人尖叫起来。

风帆上横撑数十根，均已烧成脆木棍。铃花想了半天摸不着头脑，她回头看向鹰眼侍卫，对方亦一脸疑惑。

风帆被点燃之前冒起白雾，这一定是自燃的原因，也难怪会被老舵师认成天火。

“你们看，这横撑烧得最厉害的地方是两端连接的点。”鹰眼侍卫从一地狼藉中捡起一条碎木片来。

“我们找不到横撑材料，船上最为轻便坚硬的是窗户的窗棂，横撑就是我们拆下的窗棂裹缠丝带来连接而来。”铃花道：“制成之后，这些东西都放在另一个房间，免得占了缝制风帆的地方。”

“于是就被人做了手脚。”鹰眼侍卫接道。

“是石灰！”庄上鹰突然想到什么：“你们可知道军中所用的灰囊？我祖父曾跟我讲过他们与突厥人大战之事，若遇水战或雨天，将石灰装进囊中丢向敌军，石灰遇水发烫散出烟雾，便可灼伤突厥人的双眼。”

“这船上哪来的石灰，若只是石灰也不够将这些船帆点燃。”铃花皱眉道。

“这船上当然有石灰，石灰在加水散热后，亦可做外伤止血拔毒之用。我大唐将士行军打仗所受的外伤大多都是这样处理，不过船医的房间被人洗劫一空，怕是趁乱拿去了。”鹰眼侍卫也道：“至于如何点燃风帆么，却还是想不透彻。”

尾舱舵手的通铺，船医一身灰衣，靠在舱房壁板上有些苍茫，很像水中一块礁石，他颤巍巍地说道：“我这几日都在忙于照顾受伤的舵手，前日房中药箱被人打翻一地，敷疮止血的药也不知被人抢去了何处。还以为是有人为了偷山药薏仁之类的东西来果腹所致。你们看这些受伤的舵手，老夫纵有一身医术，却也是无药可用的局面，只能给他们勤换裹布，保持伤口的洁净，其它一切全赖天命。”

鹰眼侍卫环顾四周，果真，躺在地上的人均面无血色地不断呻吟，其中伤势较轻的某人瞪了他一眼，怒道：“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鹰眼扶着腰间长剑，神色懊恼道：“谁都别说谁，若你们手中有刀，想必我的下场也会如此。”

“现在，谁都不能活着下船。”

庄上鹰刚从船尾回来，将风帆连带桅杆突然自燃一事告诉了所有人，众人听了，竟皆一扫前几日的焦灼愤怒，都是一副认命的模样。

“那凶手至今还在船上害人，反正我们也防不胜防，不如快快活活几天。”武景昭说道，看向一侧的何季辅。

那郎君身体脆薄得如一张纸，佝偻着，手中捧一杯热茶，半响默然不语。

“只是可惜了大家在岸上还有记挂的人。”武景昭继续说道：“在洛阳，长安，说不定还有相见的人在蜀地。”

何季辅的身体微微一颤，打断了她：“既然现在船上已经再无吃食，也许我们能想到什么法子糊口的方法。”

“哼，我阿耶与突厥人西北大战时，恰逢干旱饥荒，闹到最后饿殍遍地，活人吃死人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武景昭仔细擦拭着自己那把利剑，将剑锋举到眉眼前：“关键，要看谁真能活到最后。”

也就是那次，她的阿耶扛不住饥饿，被突厥人用吃食收买了过去，犯下株连九族之罪。从此武家数人，皆沦为突厥人的奴役，再无翻身之日。

若她在船上死了，突厥人要的海鹘图定会换她的另一名亲人去拿，这个人也许会是她未成年的妹妹，她的阿娘，还有她的弟弟

武景昭想到，因此她绝不能死，也一定会找到海鹘工图在何处。

崔知越一袭粉裙，痴痴傻傻地坐在软塌上，她面无表情，转头看茶案下那软绵绵的地毯，庄上鹰拿走了她特意放在那里的折扇。只不过这名娘子平时从不带脑子出门，不知她是否真能收到自己的暗示？

这船上崔知越只敢信她，若她是没发现，只怕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崔知越低下头去，听到腹中咕噜噜地响，她实在是太饿，装疯卖傻多日，时常也会陷入恍惚以为自己是真疯了，却又丝毫不敢松懈。可是她饿得太厉害，平日假装游魂在画舫中游荡，四处找能填肚子的东西，之后又趁机闯进了隋春风的房间，在她床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在藏在隋春风房中的海鹘图也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李梵镜只道自己是要去扬州见倭人交易，实则要与她交易的人却是大唐的工部侍郎。

崔涛此生迷恋船造之事，只因他身为小小工部侍郎，有机缘登船观摩几次，但对水师机要的图纸绝对无法染指。他毕生夙愿是拿到海鹘的工图，誊抄下来研究，可工部侍郎若明目张胆地行贿要图，被好事之人知晓，恐有通敌之嫌。

再加上他这些年日渐衰老，圣人恩准在家休养，眼看也时日无多，纵然崔知越日日守在床前尽了孝心，他心中却依然对海鹘念念不忘

无奈之下，崔知越只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假扮扬州的倭人求买水部图纸。李梵镜虽也算皇亲，却因与圣人的血亲关系太远早已微不足道。但众人皆因姓李又自认身份高贵，出手阔绰，以至府中时常敷不入出，每年都典卖不少金银器来维持表面的风光。

一听有人要出这样大笔钱，水部的李大人当即就将图纸誊抄回来换取那整整一箱的金锭。又恰好收到李玉的请柬，这交易顺水推舟就定到了扬州，李梵镜只知自己要上扬州找一名倭人，却不知崔知越实际上决定要在船上交易。

巨船飘在江海里，最不怕被人跟踪。

崔知越登船之后的那个早晨，便是去和李梵镜做了交易，她消失那半个时辰惹得玲珑在船上四处找她，还惊动了郑无咎。李梵镜在自己房中见到突然出现的崔知越时亦惊讶得讲不出话来，只不过她手中图纸连倭人都敢卖，自然也不敢透露事情。

崔知越原本就将图纸藏在屋中，不过落水之后的那夜，玲珑失踪没有再出现，她犯过一场癔症之后，将计就计地把那东西藏起来，之后武景昭与她的婢女果真前来，几番试探后，就在她眼皮底下翻翻找找，却又一无所获。

崔知越歪着头，从嘴角流出一滴唾沫，悬挂在脸上，她痴痴呆呆地推门走了出去。

那凶手就在暗中，她当然知道是谁，她无力对抗。这江月楼上，亦无人能与之对抗。

现在她若真能将此人蒙骗过去，让人以为她疯疯癫癫，说不定凶手就会放她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