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隋春风没有回头,她半边身子斜靠在雕花围栏上,将雪白鹅颈伸得极长。

灰蒙蒙的雨中,她站在这沉默的,摇摆不定的巨船上,眼睁睁看那睢州运河入口与江面明的界限拉成浅白的细线,那细线上一个个缓慢漂浮的墨点是转向进入运河的漕船。

而江月楼离它们越来越远,仿若浮落的枯叶,顺着黑色江河随波而去。

“眼下画舫被毁,只能看天意能飘到何处便是何处。”弓耀攀在船舷上低声说:“若是运气好,河神眷顾,可送我们去浅滩,安然登陆;若运气不好,撞上山岩,惊涛覆舶,各自凭天意过活,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们会一直顺水而下,不知会被这水流送去何处,无法靠岸。”

说罢他对着船尾跪下,磕头三次,面色悲怆,向天高声祈求河神保佑,身边几名舵工也纷纷跟着跪下。

隋春风转头对包三水,低声道:“你现在和丁大下船舱清点粮仓库存,叫人守住仓库大门,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又转头吩咐另一人道:“去把庖房的管事叫来。”

屁那可,那肥头肥脑的庖房管事小跑过来,隋春风便问:“二楼庖房所存食物还剩几何?”

管事道:“还剩浊酒十来罐。”

隋春风微微一愣,问:“所存猪羊肉等吃食呢?”

“娘子,刚刚船上的客人们带着婢女小厮进来,将庖房的人都赶了出去,说之后吃食都由自己的人接手。我只搬了这些酒出来。”

隋春风顿时气急败坏道:“你们为何不拦着?”

“拦不住呀。”管事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那瘸子塞给他的半锭银子藏在那里。

庄上鹰冲进庖房,她早已饿坏了,拿到什么就吃什么,残羹冷炙,如数塞进嘴里,就连平日不爱吃的枣也连吞了数枚,觉得噎喉,又揭开水缸舀起清水送枣。

魏寻山在旁看着,满脸讶异:“鹰妹,你是有几日没用过饭?”

“用过饭,但他们尽给我吃些不见荤腥的野菜烂粟粥,不消一个时辰我就挨饿了。”庄上鹰口中塞满饭菜,含糊说道。

武景昭见她捧着碗的双手直发抖,不忍劝道:“你吃慢些,庖房多的是肉。”

“存粮消耗,庖房中也已所剩不多。”何季辅摇摇头:“不知底舱还有多少。”

听到此处,庄上鹰赶紧放下手中碗筷,用衣袖抹了抹嘴才说:“我在底舱时听到舵柱和力夫的桨板均被人偷去,凶手显然是打算破釜沉舟。”

魏寻山挑眉道:“此人毁船莫非是想将我们都困死在这画舫上?自己就不必再动手。”

“可他也在这里,难道要与我们同归于尽?”葛妙登思忖道:“这并无道理。”

魏寻山随意打开一罐密封的陶罐,再取来杯盏几只道:“既然这船都快沉了,不如先把这些美酒喝掉,免得稍后真沉入江底便宜了大江中的鲤鳟。”他看向何季辅道:“我知你晕船一直不愿饮酒,这次可以破例罢?”

何季辅看那浓如血浆的酒液,犹疑片刻,才微微点头接过魏寻山递来的杯盏,几人将杯中葡陶酒一饮而尽。

此时庄上鹰也已吃饱喝足,魏寻山找来铜锁将庖房的门锁住,又叮嘱了几名李玉的护卫看住大门。段兰也被杀之后,李玉所带数人失了依靠,小厮婢女连同带刀的侍卫在画舫中终日散漫犹如游魂,魏寻山趁机给了些碎银先收买下为自己所用。

“我们需先商议如何尽快离开此处,那船主推脱有事迟迟不肯前来,想必也无办法解决此事。”魏寻山道:“我派人去船尾探过,风帆也被人撕成碎片,婢女们正在努力修补,但看零碎的程度,未必补好就真能用。”

“崔知越呢?为何她一直不曾露面?”庄上鹰问道。

“说是害了头风,起不了床。”葛妙登道。

庄上鹰犹犹豫豫地看了何季辅一眼,低声道:“哎,那晚我不是要杀你。”

“我知道。”何季辅笑了笑:“此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了。”

庄家下人早已收拾了新的厢房,庄上鹰先令人打来清水梳洗一番,再从衣柜中选出件最素净绵绸襦裙换上。依她的性子早该带人冲下底舱,可此次登船所带的人不多,现在姐姐也不在身边,她好像突然离了庇护的稚鸟,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决定去先前房中查探一番。

庄上真的尸体已被移去船尾,但房中依然一片狼藉无人清理,大约要留着稍后给官府查办的缘故。她四处看看,房中不过一些被炸毁的什物,青色的瓷片,焦黑的碎木,牙白的丝绢,零零碎碎许多不紧要的东西。

庄上鹰均细细地查探一番,抹掉眼泪,没有线索在这里。

隋春风下了底舱,看到那处被人开了口子的桨孔,她转头厉喝道:“难道就无人听到声响?”

众人皆犹犹豫豫地摇头:“娘子,我们白日里出力划桨,一到了夜里个个都睡得鼻息雷鸣,实在没听到什么动静哇。”

“昨日是哪几人值守?”

人群中陆陆续续站出几名力夫:“娘子,我们也没听到什么声音。”一枯瘦老伯道。

“不过好像的确时不时闻到什么烧起来的味道。”另一人也跟着说:“但走到廊下也不见烟火,当时风很大,还以为是二层的客人们在加班炙烤消夜将气味吹了进来,因此作罢。”

隋春风看那些桨孔处皆有焦黑的痕迹,当下明白了几分,是有人躲起来偷偷用火将桨孔烧过,再劈开缺口,因此才没有发出声响。

再提裙走向船尾,力夫帮忙推开船尾一层木板,露出后方的夹层,断掉的下半截舵柱就在其中,也已被烧得焦黑。她这才记得先前在船尾甲板上看到的舵柱也有被烧过的痕迹。

此人倒是机灵,若用斧头直接去砍,定会发出声响惊动他人,不如趁着用火来烧。这舵柱已用数十载,舵工们时常会下来为它涂抹桐油隔水,自然是极容易烧得焦脆的,再加上昨日风大,气味也很快会被吹散到外面。

隋春风回到房中,哪知从那厚厚垂帘后方突然窜出一身手矫健的人来,用手肘抵住她的脖子,狠狠推在墙上撞得眼冒金星。

“你这毒妇,为何要将我绑了丢在船下?这船上凶案可与你有关?!我姐姐可是你下手杀害的?!”

第三十章

江风呼啸,魏寻山回到房间,一袭嫩黄襦裙的小娘子已端着盏热茶坐在榻上等他,见他回来俯身将青瓷茶盏往紫檀茶案上放,一脸镇定模样。

“可有所获?”他急步上前,脚下连连蹒跚,最后半个踉跄跌坐到榻上,差些就压到她的裙摆。

崔知越朝一旁挪了挪,接嘴道:“你也别急呀。”

原来趁众人都等在甲板之际,崔知越借口犯了头风,偷偷地摸进何季辅的房中仔细搜罗一遍。

而魏寻山则负责在甲板上盯牢何季辅,不叫他随便离去。

崔知越理了理肩上笼纱披子,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已将他房中搜了个底朝天,的确是找到些东西。”说罢,掏出一张包裹住的淡黄丝帕,摊开一看,里面有些黄白的颗粒。

“这是?”

“这是海盐。”崔知越道:“你说过自己曾在引天雷的丝带上发现丝带被泡过海盐水。不过此人前几日被宫灯砸伤,肩头淤伤或许也用过盐敷过,因此单独此项也算不得证据。不过我还有其他可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