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三水垂下头去,面目模糊地嘟囔着:“我此前带人搜章阿大时就特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所藏的房间,后来她告诉我房中曾闯进一名力夫,临走害怕她挨饿,还给她留了些干粮,却不愿留下名字。范大哥,你是个好人。”
“自家兄弟不用说这些。”范九篙照旧乐呵呵一笑:“我与你同船多年,却不知你还有姐姐给别人做了妾。”
“我这位姐姐很早之前就被主家卖掉,况且在外做妾还不讨夫家欢心,讲出来也不是好听的事。”
“我看你姐姐也是名娇滴滴的娘子,吃得白白胖胖,莫非是她夫家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正妻善妒,否则舍得要典妾”
就这样小心翼翼向前摸了一刻钟,才听到一侧木壁后面传来憨实的闷响,此时还差几丈就接近船头。
“是这里。”范九蒿沉声道,隔着水,他摸到一处五寸长的裂口。
包三水早已是双臂早已酥麻,不停地换着手举灯,他将灯贴近:“在哪?”范九蒿见他双臂不住打颤,将灯接过,贴近水面,隐约看见水下几寸的地方有人用炭笔画着一个记号。
“王渡那厮在此处做了记号却还未修补就殒命了。”范九蒿闷声道:“于是就淹成了这般。”
“此处密舱外侧的甲板也有漏水。”
“没错,进了船坞才好解决。现在我要憋口气潜下去,试试油和铜粉能否堵得上内侧的口子,若是不成,还需你回去再拿些别的东西。”
“那你尽管一试。”
范九蒿深吸口气,沉了下去。片刻过后,他又从水中冒出来:“铜粉在水下会散开,布条又太粗塞不进去,你身上可有细麻?”
“我上去拿。”包三水哆哆嗦嗦地说:“你在此等我。”
隋春风与舵师弓耀等众人一直守在船尾出口处,见包三水浑身湿透从木梯上爬上来,身后却少了一人,连忙询问情况。
“我上来找些东西,范九蒿还在船头那边等我。”
他说话时有些哆嗦,脸色青白,大概是泡在水里太久,弓耀赶紧取下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抬着他的下巴灌了几口,包三水满脸快活地砸吧着嘴,那葫芦里装的是烧刀。
“给我找些细麻,要快些。”
“简单,我知道隔壁就有。”丁大说道,慌里慌张地去附近房中找麻。
庄上鹰和玉环被关在船尾房中,起先听到门外一阵阵杂吵声,细听下来似乎是因画舫漏了水,需要有人要去补漏,之后又一群人聚在船尾却不知在做什么。
不少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门被推开,走进名鸡胸的侏儒,也不看她们,自顾自地在墙角木箱里翻找一通,最后又掩门离去。
“他好像没锁门。”玉环待他走后低声道。
庄上鹰眼神放亮,盯着那处微开的木门:“他们不会放过我,你知我身份也不会放过你。”
“我们跑?”玉环迫切地说道。
“现在船尾还有人,等他们离开,我们再趁机离开。此处离舷梯不远,只要能找到我的姐姐,谅他们也不能将我怎样。”
话刚说完,先前离开那残疾侏儒又匆匆回来,瞥了她们一眼,将门从外面锁上。先前这丁大就在客人们面前说错了话,惹得底舱被人搜寻,全赖着玉环才蒙混过去。现在包三水将两名娘子交给他看管,日日两次用饭都需要他一人一人地去喂,为图省事,他才解掉了两人身上的绳索,现在居然还忘记了锁门,还好她们没有趁机跑出来。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尖突的胸口,长吁口气。
“跑不掉了。”玉环面色沉了下来。
“我刚听到他们提交明天船就会靠岸睢州,到时官府登船查案,一定需要将我们藏起来,否则就得向官方交出我的奴籍验身。”
“江月楼虽大,地方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还能怎样藏得住?”
“因此我们会凶多吉少。”庄上鹰沉吟道:“恐怕今晚是我们最后的活命机会。”
玉环犹豫片刻,才道:“我的那名相好,也被他们掳了去不知关在何处,是的,我也是因要救他才会向船主揭露你的事,但”
庄上鹰赶紧打断她:“若我们有机会逃脱,自然会帮你救你情郎出来。若是不能,你二人只能作对亡命鸳鸯。”
“若我知道他被关在何处就好了。”玉环失落道:“兴许能一起跑掉,他给我的银两还在身上,若是我有什么不测,得先将这些保命钱还他。”
“哼,你倒是不乐意欠人情分,我也不乐意。假如我们真能逃过此劫我自然会记得你的好处。”
庄上鹰说着,推了推那扇木门,发现已被锁得死死的,全无破门的可能性。
“你有办法?”
庄上鹰没说话,低头看脚下潮湿的甲板,一块块木板用方头船钉拼接在龙骨上,许是年岁长了,磨出一条条缝来,眼下浮舱也进了水,隔着甲板都能听见甲板底下的水声。
“这靠门的甲板下,就是浮舱的通道。”庄上鹰趴在地上,通过缝隙朝里看,低声说道:“我见识过这下面,浮舱的通道还更宽阔些。”
包三水拿了东西潜了下去,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才爬出来。
“还有一人呢?”众人问道。包三水抹了把脸上的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范兄就在下面他人没了,我将他尸首拖到此处,劳烦各位先将他打捞上来。”
“什么?!”隋春风觉得一阵气短:“不过是下去补船,下面的水也不深,又怎会”
“我不知,我再找回去后,他就已沉在水中。”包三水呻吟一声,嗓子突然拔尖:“那水底极冷,突然被冻得没了知觉,跌落水中才会如此。我见那裂缝还不曾修补,只能将他尸首放在一边,自己摸着用桐油混合细麻塞死了那处缝隙,也不知是否管用,又能管用几天”
众人合力将范九蒿的尸首从木板下拖了上来,湿漉漉的裤腿裹在他奇长无比的双腿上,不停滴水,他的发髻已经散开,覆住半边死气沉沉的脸,没穿上衣的身上四处都可见刮伤淤痕。
“这些伤”隋春风疑道:“既然他是失去知觉跌落水中致死,身上又为何会全是伤?”
“我拖着他的尸首从船头游走到船尾,也足有两百斤重,在水中上下左右地碰撞,有时还刮到龙骨骨脊。”说完这些,包三水蹲在甲板上,死鱼般嘴半张着,抱胳膊发抖。
“人没死多久,磕碰留下伤痕也算正常。”弓耀在旁说:“我们从前出海打捞的尸首,撞上新鲜的,磕碰都会留下印记。”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懂如何是好,嘴里说的尽是些这趟行程怕是冲撞了河神之类的废话,一顿争论过后,弓耀才迟缓问道:“船主,那你看”
“既然是意外死的,又有这么多人作证,就赶紧将他裹了处理掉。”隋春风无不冷漠道:“这船上的尸首已经够多了。”
船主发了话,众人总算松口气,急匆匆地找到油布将范九篙裹了,待到天黑就如同处理王渡和孙旭的尸首那般作了水葬。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包三水独自回了通铺脱下湿衣,又换上干净窄袖粗衣,他拉了拉衣袖,遮挡住手臂几道被抓出血红的印子,然后呆坐在地上,头顶昏黄油灯将脸色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