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人在画舫失踪,说不知情又如何能够推脱?将人尸首草草丢回江中也绝非良策。”隋春风长吁一声:“青娘,底舱那艘小木舟可还完好?”

“完好,每次出行前老奴都会亲自去看,那可是遇水难时的救命稻草。”

“昨日李玉在夜宴上吃了不少的酒,我想恐怕得到今日午时才会有人去惊扰她。”隋春风说道。

“小娘子需要老奴做些什么?”青娘垂手站在身边,神情恭顺,那眉间的胎记犹如一朵怒放的寒梅。

“此事凶险,我绝不强逼于你,你要想明白再做决定。”

“小娘子,老奴在江月楼二十年,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没有什么事比江月楼的安危更重要。”

庄上真听到门外有争吵,想起身去看,被身边人一把拉下被褥:“让她们吵。”

“你疯啦,那可是我妹。”庄上真小声咒骂,一把甩开身边人的手,手忙脚乱地将墨绿宽袍披在身上,又弯腰穿鞋,匆忙对着铜镜拾掇散开的发髻。

“你若现在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上府折冲都尉夫人与县主门客厮混在一起。”榻上男子软绵绵地说:“我宋之问最多没了这条贱命,你可是会没了你家夫君。”

“萧家那粗鄙的武夫是家中硬塞给我,原本就非我的良配。”庄上真推开另一边的窗户,探了几眼:“我从此处出去,你这几天都别来烦我,小妹机灵得很,什么都瞒不过她。”

说话间,她已跳出窗外,双脚落在回廊模板上,站直了身子,抬手拢拢松软的发髻,步履匆匆没走几步就撞见一人站在通往回廊的出口处,也不知是刚刚出来的还是一直都在这里,只见他满眼戏谑:“哟,看我找到谁了。”

庄上真心中惊愕,又瞬间缓下神来,神色如常行了礼:“郑郎,这么早站在此处吹风?”

“我吹什么风,崔家那小丫头一大早就稀里糊涂哭自己主子不见了,我正四处帮忙找着呢。结果她人明明就在厢房中与人争吵不休。”郑无咎笑道:“倒是庄大娘子,这么早就跳窗户,也不怕被人瞧了笑话。”

庄上真脸色一变,冷笑道:“我劝郑郎休得说些无凭无据的事,你我两家几十年休戚与共,坏了我庄家的清誉于你郑氏也并无好处。”说罢,她潦草又行一礼,拨开挡在眼前的男人匆匆离去。

第三章

巳时已过,隋春风换过一条新的银灰绣云纹披子,带两名婢女走到船头那处大厢房中,朗声道:“县主令我今日巳时前来叙话。”

“县主还未起床,休得再此嚷嚷。”门口婢女瞥她一眼,低声呵道:“惊扰了主子拿你问罪。”

“让她进来。”突然门后一沙哑的声音响起:“只要她一人。”

“是。”婢女赶紧应道,心中揣测昨日县主醉得厉害,回房时已在不住地咳嗽,恐怕是嗓子吃酒受了损,晚些还得再去厨房催庖子准备些蜂蜜备用。

隋春风推门走进房中,青娘已在此候着。她扫视四周,目光一掠过窗外,已了然于心中。她听闻李玉房外无异状,心下猜测,那死去的县主大概是从窗户翻到回廊,窗户必定未关。于是她让青娘又从窗户进入,压着嗓子说话,佯装那李玉仍在屋内。

“小娘子,那现在又该做什么?”

“她的衣服呢?”隋春风四处打量这间厢房,这紫宸居是船上最大的一间厢房,面积比轩厅还要广阔,几乎占去了整个船头。她虽是江月楼老板,却也不曾有机会住上这般奢华的房间。“在柜子里。”青娘指了指墙角一只金丝楠木包金柜子,两人匆忙打开柜门,从柜中翻出一件黑色胡服和一件紫色斗篷来。

“快,换上。”隋春风低声令道。就在两人手忙脚乱地换衣时,门外却突又有人喊道:“宋之问前来侍奉县主。”

“是她身边那门客。”青娘低声道:“让我来打发他。”说罢她压住嗓子:“不必在此时,你回去等着。”

门口那声音却依然不依不饶,大声道:“县主,每日都是宋之问为县主梳洗,可是县主今日身子不适?还是宋之问犯了什么错?”

“滚开!”青娘厉声呵道,再小声问身边人:“如此应无差错吧?”隋春风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门外声音果真安静下来。

“现在要怎么办?”

“你的身形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眉毛淡了一些。”隋春风随手拿起妆匣的炭笔,为她描眉:“再带笼纱遮挡,远远地不易被看出来。”画毕,再用铅粉仔细扑在春娘眉间的红色胎记上,淡化掉那印记:“你不用担心,她贵为皇亲,身边的婢女侍卫不得抬头直视她,到时,你令所有人不得随行身后,这样便能万无一失了。”

“身形容貌可蒙混过关,但姿态又要如何遮掩?老奴身上可没有县主那几分英姿飒爽的贵气。”

“无妨。”隋春风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办法。”

那是江月楼离开洛阳,飘向汴州的第一日,午时烈日当空,几乎所有人远远都见到县主身披斗笠,腰间挂着她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以黑色长笼纱帽蒙脸,手杵拐杖,在画舫老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踏上一艘小木舟,孤身划船离去。

只留下“在汴州等我”这样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她乃郡王独女,众人皆知她时常会替郡王处理军机要事,若县主要中途因军情离去,大家自然都不敢过问。

“县主为何一瘸一拐?”有人站在甲板上看着远远飘去的小舟问道。

“听说是昨儿喝多了,没站稳。”

隋春风松了口气,暗忖着只要众人都目睹李玉的离开,那么她的生死与下落都再与江月楼无关,只是这黄河水急,青娘独自一人恐怕难以驾驭那木舟,此后生死难料。

隋春风心中想着这些,却并未留意到,在甲板观望的人群中,只有县主的婢女段兰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立于人群后,眼神如同一只捕食的秃鹰盯住木舟上的背影,心中万千疑虑如雷云滚滚而来她有种说不清出处的诡异,但木舟上的人,绝非县主。

画舫底层,空气浑浊腥臭,四周光线昏暗,只依赖两盏豆大油灯和浆孔中投进的光线照明,如同鼠窝,力夫孙旭停下手中浆板,从荷包中抽出一些茱萸来咀嚼提神,口中不住地抱怨:“王渡这厮不知又偷偷溜去哪里偷看小娘子去了,为何还不来接我的班。”

他生得矮胖黝黑,天生又头发稀少,几剩根蒲草般粘在头顶,动作一大,那几缕发丝便会掉落额头,他总忍不住要伸手去抹,仿佛这样方能遮住狼狈之态。

“许是下浮舱修龙骨去了。”在一旁的包三水说道。

孙旭在坐塌上用力晃了几下,道:“不对啊,你听这浮底的龙骨到现在还是会哐哐地响。这厮恐怕早将修船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你昨夜可有在力夫通铺上见过他?”

“底舱通铺老鼠窝一般挤十几人,我哪里能注意得到他。”

孙旭无奈地撇撇嘴,从浆孔望向外面,突然惊道:“我家婆娘怎么自己划着木舟就走了?”

“孙二哥,你也不曾娶妻呀?”

“青娘呀。”孙旭将掉落额间的发丝顺手抹上去,自信道:“我向她求娶好几次,她都不曾叫过我滚,可见青娘心中多少也是有我的,我与她是早晚的事。”

包三水听了这话也侧头朝浆孔外看去,疑道:“离得这样远,你如何看出这是青娘?我只觉得是有几分相似罢了,你看她身上的斗篷,足抵你十年饷银。”

“我不知青娘会这样有钱还这样大胆。”孙旭嘟囔道:“我倾慕她已久,绝不会将她认错。不行”他突然站起身来:“青娘若是不在,那更没人能治得了王渡,我现在就得去找到他,叫他将今日饷银分给我,否则就乖乖坐到这位置上来。”

“孙二哥,你累了就歇会儿,午时过后会再起大风,到时升起风帆让画舫顺水走就是,不会误了行程。那王渡比牛还壮,你去找他恐怕是要吃亏的。”包三水赶紧劝道。

不知是包三水说得极有道理,还是自己改了主意,孙旭又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此时坐塌下方又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让人心头一紧。“早晚得沉。”他嘴里小声埋怨道。

二层左舷第一间,青莲居内,龙涎香馥郁的烟雾轻轻盖住庄上真那张端静的面容,她摆好磨得光洁如玉的象牙棋子,手中捏着一串紫檀佛珠慢慢地盘玩,沉思片刻后:“来陪我下几局如何?”

“棋有什么好下的,这李玉把我俩叫来,自己却跑了。”庄上鹰依在一旁贵妃榻上,神情按捺不住地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