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船主,我们今儿在底舱抓到一名女贼。”包三水道,他一张嘴,隋春风就嗅到他嘴中的酒酸臭。

她愣了一愣:“是婢女?”

“若是婢女也不用来惊动你了。”说着,他望望左右,确定四下无人,才将怀中从庄上鹰身上拿到的信笺交出来。

“我们抓到她时,她人不清醒,手上捏着这封信。不过底舱力夫都不识字,小的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船主可再看看。”

隋春风接过信笺来一看,顿时面色大变,只见信笺上寥寥两句:“放上鹰,秋水危。”信中画着一片银锁。

隋家只有两名女儿,大姐隋春风,小妹则就是隋秋水。隋春风认得画中这银锁正是小妹满月时家中拿着银锭找延寿坊中最手巧的金银匠所制,特意选了寓意长寿安康的仙鹤流云纹样,正面雕着一个“水”字,反面则是“长宜子孙”四字。

长命锁乃是贴身之物,外人不应知晓才对。

“这究竟出了何事?!你快将一切细细说来!”隋春风急声道,她那晚所遇惊慌不断,声音也略略拔高了几分。

包三水眼看船主脸色惶恐,又斟酌着把底舱发生的事讲了出来,期间却隐瞒了力夫们要私下将章阿大处决一事,只说了浮舱中的两具尸体说不定就是章阿大的手笔,以及庄上鹰是如何帮他逃脱,最终不见踪迹。

“这么说来,那小娘子至今不曾透露自己的身份?”

“确实,不过她被我们用布塞住了嘴,就算想说也没来得及。”

“你做得很好。”隋春风点点头。

包三水一听大喜:“船主不怪我?”

若是三日之前,底舱力夫绑去了船上贵客,隋春风恐会吓得魂不附体,双手将人奉上再磕头谢罪。不过在此遭受欺辱过后,她却有了别的想法。

郡王府的人将她捉住挂在船外,早已拿定主意要取她性命,此时交出庄上鹰来对江月楼又有何益?现在又有人以小妹作要挟,无论真假与否,都不如先将此人留下,不定此后会有帮助。

想到此处,她又隔着窗细细叮嘱了包三水一番,要他定要为此事保密。

几乎也就在玉环向隋春风求救过后的片刻,江月楼中一名叫阿兰的胡姬被人叫去甲板上献舞。甲板上坐着两名客人,一位身材伟岸的瘸子,另一名是斯文儒雅书生。

阿兰不懂唐人的官话,自然也不知他们在叽里咕噜地商议什么,不过她却一眼认得那名书生,她曾在画舫上撞见过他好几回,有回面色苍白似乎晕了船,后来呢?

有男客在床榻被烧死那日,他傍晚时从房中走出来,撞见她就冲着她笑,嘴里说着什么很温柔的话,最后发现她只会傻笑,也就作罢。

真是可惜,阿兰用突厥语对一旁的同乡桑娜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有情人的话,我倒挺是喜欢这位书生。”

“你为何知道他有情人?”桑娜疑道。

“画坊的客房依左右分了男女。就在一位男客被烧死那日傍晚,他鬼鬼祟祟地从左侧女客的厢房出来。”

日头已升到最高,在碧蓝的天空烧成一块金红的火炭,就连江面也染上了这层金红,远处江面飘着几艘看得见影子的漕船。

五名俊俏的乐师换一袭月白绸袍,端坐船头,琴鼓齐鸣,飞快的鼓点缠绵着春风飘向远处。阿兰赤足在鼓声下快乐地旋转起来,她越转越快,像只停不下来的风轮,眼前一切江水,飞鸟,回廊下精巧的木雕围栏,水绿的纱帐,还有那软塌上的人儿都跟着世界飞旋起来。

阿兰没留意的是,这光滑的甲板不同于铺设地毯的轩厅,转了片刻,不慎打滑,一个踉跄就跌到客人怀中,魏寻山顺势捏住她的腰,兴致勃勃地哈哈大笑:“我府上虽有美妾三名,却还不曾纳过胡人女子。”他眼神如蜜糖那般黏在阿兰的身上。

阿兰心中一惊,觉得有只粗大手掌铁钳般捏住腰杆,令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身,耳边有男子轻狂的笑声,短髯的刺痛与温热的口气都一起喷到脸上。

阿兰极度惊恐,胸口下那颗肉心拧绞成团,她讨厌这男子身上像驴蹄一样的残肢。

“这些女子并非我们唐人,也不讲官话,闹闹也罢了,真要相处起来困难重重,还不如我们大唐娘子有趣。”何季辅道。

“两位郎君倒是在此挑剔上了。”远远地,武景昭与葛秒登扶着走上前来。

魏寻山松开手,阿兰一骨碌从他怀中爬起来跑开。

“画舫上胡姬多为奴籍,挑上一挑又有何妨?”魏寻山意兴阑珊地理了理身上宽袍:“若是正妻,出身高门,我自然会百般敬重。”

“已有三名美妾在府中,还谈什么敬重正妻。”武景昭嘴上讥讽,随意选了处软塌坐下,盘腿坐下:“我听说你也曾遣过媒人去崔娘子家,下场同那郑无咎一样。”

“哼,她说宁愿出家做道士也不愿找一位朝三暮四的郎君,我还能强逼她不成?”魏寻山声音发闷,抬头看看天色:“这两日天气甚好,却不知水温如何,若继续有今日这般的天色,相信我很快就能跳入江中畅游一番。”

又看其他人满脸疑虑,顿时笑道:“瘸子难道就不能泅水?我府中有一块池塘平时空着并不养鱼,每到春天就令下人们跳下去清理一番,再从山上引来山泉水,待到天热时就能派上用场,在水中那滋味比鱼儿还更快活。”

“我水技不佳,在池塘中也罢了,却不太敢在这江河中泅水。”何季辅无奈道。

“有机会试试便知有多快活,有我在,何兄无需担忧。”说着他从甲板上站起来,杵着竹杖:“我得去办些事。”

隋春风听到声音,半响过后才去开门,门前水晶半帘下站着那位瘸腿的客人,身材高大,门下晶白的珠子擦着他头顶微微轻晃。

“贵人何事?”

魏寻山看隋春风的身后,满地莹白碎瓷在天光下微微闪光,神色一愣,还是开口道:“我来是找船主做笔生意,你将画舫上一名胡姬卖给我如何?”

“我船上胡姬并不卖身。”

“那就只买一夜。”

“贵人不必执着,胡姬们卖的都是舞艺与琴艺。”隋春风潦草地打发道:“若贵人真心喜欢,大可叫胡姬为你私下表演几次。小娘子们爱的都是温柔体贴的男子,你若对她多有上心,她自会钟情于你。到时若我不卖,反到不近人情了。”

“此事容后再议。不过今晚,你需得叫那名胡姬先来我房中侍茶。她的名字叫阿兰。”魏寻山说完,转身离去。

隋春风长舒口气,转过身,脑门突然发烫,才见屋中低垂的绿色帷幔并未垂至地板,还露出了一小截断的空隙,因此就漏出一双婢女的枣核形状的绣花鞋底,若是站到刚刚客人那个位置去看,只需稍加注意必然看得一清二楚。

她走过去,掀开帷幔,蹲下去用手轻轻探地上那娘子的鼻息,眼见人还活着,隋春风胸口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玉环见自己对底舱之事无动于衷,转身就要跑去轩厅向客人们告状,只可惜自己房中的邢窑白瓷花瓶,用来砸晕一名小娘子也是无奈之举,也不知刚刚那瘸子是否真有看到些什么。

到了傍晚,天边的太阳依然如同火球,将甲板烤得发烫。

魏寻山大呼干热,叫人从船舷搭了绳梯方便稍后拉起,自己则脱掉上衣赤膊翻身跃进水中。那瘸了一边的腿在水中果真不受任何影响,加之本身就泳技精湛,男子顺水泅渡时竟比在地上行动更加自如。

何季辅在旁,带着羡色看了会儿,也忍不住也跳了下去,留另外三位小娘子独自在甲板上用饭。

武景昭夹起一片香气四溢的肉片,细嚼慢咽:“今儿庖房说鹿肉没了,这炙鹿肉只好用了羊肉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