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只有何郎君。”
“这么说来,整个江月楼只有何小郎才知道此处有醉马豆。”武景昭盯着何季辅道:“难怪你昨晚在葛娘子窗前神神叨叨,你有何企图?可是你下药杀害了裴思谅??那郑无咎遇害之前也喝过酒,难道也是你不成?”
何季辅原本性子温顺,被人这样一通质问,一时之间急火攻心,憋得满脸通红,只得怒斥一声:“真是胡言乱语。”便拂袖而去。
葛妙登与武景昭也相继离开船医隔间,走到画舫回廊下,今日无雨亦无雷,晨风轻拂,江面泛起层层涟漪。
“昭妹,何郎君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葛妙登拉住武景昭的衣袖低声说道:“昨儿还说凶手是画舫上的工人,怎今日又会怀疑上何郎君?”
“端姐姐,此刻我们不可轻信任何人。”武景昭挽住她的胳膊道:“你可曾记得你初见何郎君时,他冒充自己的哥哥何南辅么?只改中间一个字,哄得人团团转。可见他表面看似温顺无害,实则品性也很一般。”
“那,那只是个误会。”提到此事,葛妙登羞满脸通红:“他若是凶手,怎会担心我出事,着急来拍我的房门。”
原来葛妙登与何南辅定亲之时,还不曾与何家兄弟见过面。后来葛妙登在洛阳诗会上见何季辅时,他不知怎地对在场的客人开起了玩笑,自称是何南辅,直到后来被武景昭拆穿才向人连连道歉。
“总之,你别轻信他。”武景昭正欲再言,忽听到一旁厢房中传来巨响,仿佛有岩石砸落,连脚下的甲板都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出了何事?”葛妙登踉跄几步,扶住围栏。
“好像是从李道长的房中传出的声音!”
第十七章
李梵镜只剩下颈项以下尚算完整。
她鹤形的头颅被压在一只石狮上,血肉模糊,混合灰白的还些许温热的脑浆,灰白的脑浆带着些许温热,与猩红的人血,碎裂的白瓷枕混在一处,顺着背脊淌进青花被褥中,也在锦被与红木地板上溅出朵朵血花。
葛妙登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转身踉跄跑出屋外,在内廊下阵阵呕吐起来。武景昭则惊在原地,双脚如同被灌铅石那般无法动弹,她感觉不到有空气进入身体,耳边嗡嗡直响,只见眼前那干枯的指节在眼前不住地微微抽搐,仿佛人还活着,可头只剩一半。
待所有人闻声赶来时,武景昭早已被吓得失了魂智,魏寻山见状不急细看,连忙拖着武景昭僵直的身子离开船舱。而何季辅只在门口稍稍望了一眼,就退了出去,再顾不上叔嫂有分,在门外与葛妙登双手扶到一处,脸色煞白。
剩下崔知越和庄上真还算冷静,找来了被褥,将尸身覆上,挡住这可怖的一幕之后才稍稍松气。
“何来的石狮?”庄上真自言自语道:“又怎会砸到李道长的头上?”
崔知越走近几步,抬头看床榻上方,房顶上一处隔板已被打开,露出一间三尺见方的暗格,那石狮看似是从暗格中砸落下来。她再凑得近些,庄上真在身后深吸口气:“你别靠得太近。”
“无妨,庄大娘子可先出去叫人找船主来,小心沾了这尸首的晦气。”
崔知越说着凑近再细看,发现从房顶隔板上垂着半截蚕丝鱼线,那鱼线只剩很短一截,几近透明,如发丝般漂在空中,若不靠近绝无察觉的可能。
“你有何发现?”
崔知越听到这话,回头一看,才发现庄上真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静静地站在身后陪着她。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慨。她们算是自幼相识,却因庄上真与萧晟的婚事有了芥蒂,坊间所传的二女争一男都是旁人在推波助澜的屁话,她自幼便对萧晟无甚情意,他娶谁,于她崔知越而言是无关紧要的。
“这床上天花怕是有机关。”崔知越定了定心神,说道:“不过还需再查验。你看这鱼线,平常人钓鱼多用麻线,蚕丝线比麻线坚韧数倍,却只有我们士族或富商才用得起。”
“可这江月楼不就是为我们这样的高门而存在么?船上吃穿用度均为上品,一条鱼线并不稀罕,我看不如将此事交给官府。”庄上真犹豫道。
崔知越突然脱了鞋,踏上床榻。庄上真在旁轻呼一声,叫她赶紧下来,她却隔着被褥俯身伏在李梵镜的尸身上,细细察看里侧。片刻后她起身说道:“这床头内侧也落着一段鱼线,就绑在这瓷枕的一端,看样子是有人设了机关,你看着房顶上的鱼线是绑在层板的门栓上,那门栓看着反光,应是被人提前上过油,我猜鱼线也绑得很紧,门栓也只是刚刚好插进一点。因此睡在这里的人只要翻身滚向内侧,就会挤到了鱼线,拉开隔板的门栓,暗格中的石狮会自行砸落下来。”
“为害一条人命竟如此费劲心机。”
两人步出船舱,见门口众人都纷纷凑了上来,面色青白:“屋内可又是凶杀案。”
“自然是人有意而为。”崔知越点点头。
武景昭此时缓过神来,哇一声哭了出来:“昨晚李道长在轩厅就邀请我去她房中同眠,说是彼此能有个照应,我还取笑她胆小怕事,拒了她。哪知,哪知不过一夜”
“还好没去,否则被石狮砸死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是你。”魏寻山赶忙安抚道。
这时被遣去找隋春风的那名婢女前来回话:“船主的婢女说她昨儿被挂在船下受了惊,半夜便高烧不退,如今正躺在榻上胡言乱语,实在无力再起身收拾残局。”
“不如先去轩厅,大家一起用过饭再做打算。”何季辅先提议道。
葛妙登摇摇头:“见到那样的场景,哪来胃口用饭?我实在腹痛难受先回房歇息片刻。”说罢被双喜搀扶着,走回自己的房中。
“我和你一起,我也无心用饭,也不敢再自己呆着了。”武景昭也跟在身后离去。
剩下几人面色沉重地来到轩厅,各自找地方坐下,却始终无人愿意去碰那主位。
明明是白天,眼前却纱帐轻垂,如云雾般遮挡住众人的脸色,随后有婢女陆续端上早膳,分别是碧乳酥粥,玉露蒸枣糕,红卤香鸽蛋,另配各色干酪水果若干。
这些菜色原本比在自己府上的早膳更为丰盛,但此时众人面色恹恹,无人愿先动筷子,只有崔知越一人端起碗来,捏着玉柄银勺浅尝两口蜂蜜乳粥又放下。
“这样看来,昨晚段兰说李玉早就被害,也无不可能。”魏寻山沉声说道。
庄上真满脸不解:“我们都在画舫上,凶手既然能雇人给崔娘子下了毒,也能给我们所有人都下毒。他手段如此残忍,当真要所有人死,凿穿船底让大家一起沉入水去不更简单?”
“难道他自己也不想活?”何季辅道。
“既然能酒中下醉马豆,就能用砒石让各位一起毙命。”庄上真说道,望向坐在对面的崔知越:“唯独对崔娘子用的毒,难道,这凶手在故弄玄虚?”
崔知越微微一笑:“庄大娘子你忘了,就连我的请柬都是假的,因此这船上恐怕的确是有两名凶手。一名是为了毒杀我而存在,另一名则为了杀掉当日在龙门山上相关的一概人等。”
“你这一年足不出户,洛阳城中次次诗会郊游马球饮酒都叫不来你,也只有李玉的寿宴请柬能诱你出门。不过我是不信是谁来为林梅阳报仇,魏寻山说过,林梅阳世上只剩一名被判了流放的未婚妻和一位拿了钱去养老的老母,这平民要和我们斗也需极大的勇气,哪轮到贱民来搅合?”
众人皆摇头,沉默不语。
“当日我们在山上被困数日,粮草都吃尽,每日就挖些野菜树皮果腹,人人饿到癫狂,本想等到山下奴婢们上来救援,哪知他们却毫无动静,抽签决定让冒险下山求救,这也是迫不得已。”
“哪里是冒险,那明明是送死。”不知谁低语了一声,崔知越抬眼一看是坐在角落的何季辅。
“在那签上做手脚的人又不是我。”魏寻山闷声道:“当时我脚已经被压断了,你们也没让我抽签。”
“最该下去的人,本就该是林梅阳。”庄上真半倚在软塌上,语气冷淡:“虽我也不知是谁动了手脚,但若真抽签,我不信这运气会落在他身上。我们这些人,皆是士族官女,出身尊贵,怎会真去做那等凶险之事?也不过是替林梅阳找个送死的借口罢了。”她随手捡起瓷碗中一只剥好的鸽蛋,看了看,又毫无食欲地丢了回去。
“庄大娘子既然觉得并非是被寻仇,那又会是谁?”何季辅把话题又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