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衡完全能想象这会是怎样一个夜晚,谈笑甚欢,一切却点到即止,不会有过分的玩笑,因为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这是金玉衡不想失去的正当社交,她突然开始想,是否还有机会再找到工作?一家靠谱的公司,比不靠谱的老公更能带来安全感。持续稳定的收入,业绩好就一定有奖励有晋升,公司的背景是更社会化的庇护,男的就算心术不正想占便宜之前也会掂量掂量。而一段又一段的恋爱,最后会留下什么呢,只有一堆不太保值也不舍得丢的小礼物,时间久了,连剧情都变得模糊,好几个男朋友名字都想不起来。只有人生第一次疯狂地迷恋一个人时,那种勇敢和忘我的姿态记得清楚,然后每个下一次都比上一次更不满足。究竟是在找爱,还是在找满足,还是真的在找阶层跃迁的机会,她自己都不清楚。浪漫爱对她来说是一款人尽皆知的顶奢包包,但拿什么衣服去配,买回去放箱子里锁起来还是放衣帽间供起来,其实她无处安放。

开车回酒店的路上,金玉衡明明没喝酒,却开始头痛。打开车载广播,想要分散点注意力,却正好听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一个声音油腻的男的说: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干我们这行。

回到酒店,大家都已经回来了。

观棋说,吴耀祖是个很细心的好爸爸。除了白天在丈母娘开的麻将馆帮忙,还回家接送儿子去学跆拳道,全程认真陪伴。从给孩子准备的水和零食,到打完拳还带他去打电动游戏,最后陪他去吃儿童套餐,完全是对待亲生孩子的样子。他随身带着湿纸巾,背着儿子的小书包,要去哪要玩都尊重儿子的选择,即便是在教室外等跆拳道课程结束,也没有无聊地刷手机,而是观察儿子的情况,还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琐碎的育儿小事他得心应手,显然是多年来的习以为常。在麻将馆的乌烟瘴气里,他也不抽烟,极少刷手机,大概没什么朋友,也不会有太多社交。没有不良嗜好能带好孩子的爸爸,就算不赚钱,依然是个好爸爸。

金星说,吴梓晨这孩子特别聪明,只用了半节课,就记住了她教的单词。剩下时间都在闲聊,问金星有没有男朋友,为什么没有男朋友。他还不能理解因为学习太忙而没时间谈恋爱,更不能理解初中高中那么多男同学,就没一个金星能入眼的。

“你是不是要求太高?我妈妈说,做人不能眼高手低。比如说我,如果只能当小队长,就不要想当班长的事情。”

这是一年级小男生奶声奶气的原话。金星感觉吴梓晨对她已经熟络起来,都愿意谈心了,就试探着打听他家里的情况。这个小话痨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对她说: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住在老城区小两居,是三年前才买了这套新房子;小时候出去玩最多是去免费公园和看熊猫,只去过农家乐吃饭,现在就可以经常出去吃大餐;小时候妈妈也接送他上学,当时爸爸还在上班,后来就不上班了,妈妈天天跟他吵架,差点离婚,现在终于好了,也不缺钱也不吵架了,这个家变得很幸福。

吴梓晨绘声绘色地跟金星聊家常,他是个外向的孩子,金星稍加引导,就爬到柜子上搬出了相册给金星看。金星看到了吴梓晨刚出生时,被吴耀祖抱着,父子俩热泪盈眶。再往前翻,金星发现以前的吴耀祖,比现在至少瘦二十斤,头发打着发蜡,看起来也是个川味精神小伙,跟苏瑞站在一起,十分登对。看来婚姻和育儿改变的不只是母亲,谁付出妥协最多,谁改变最大。

金星妈也在,为了让她也亲眼看看这重要的照片,金星喊了一声“岱岱姨”。金岱渊当时就愣了,但面对正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她无法流露更复杂的表情,只是走了过去,一起看了看那张照片。以至于后来她都忘记要偷走一根头发的目的。金岱渊的注意力,从那一刻起,就被这一声“姨”给带跑了。

“调查也差不多了,该知道的信息,我们差不多也都知道了,接下来怎么办?岱岱!岱岱!”

金玉衡的连声呼唤,终于把妹妹唤了回来,她完全没记住刚才大家都在讨论什么。

“妈,我们在说,接下来怎么办?”金星望着妈妈。

“怎么办?”金岱渊如梦初醒。

终于等到更新了,求李长庚的下落,好想知道是咋回事。

别急别急呀

喜欢喜欢,会写多写(???)?

27 副热带高压

“我们直接跟她要钱。”金玉衡郑重地说,“她去年光奖金都拿了两百多万,不给封口费,这件事就告诉她老公,以及她公司。这个家看起来越稳定,我们能要到钱的成功概率就越大。”

金星和妈妈,还有观棋,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算敲诈勒索吗?”金星咽了口唾沫说。

“如果她愿意给这笔钱,说明她跟你爸真有说不清楚的关系和问题,我们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她不愿意给,就会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金玉衡说。

没人再说话,毕竟直接提出要钱这种事,远比上次黄棠宁主动拿出几个包来要难得多。

“要不要也问问我姐?”观棋在手机上打出字给大家看,紧接着又飞快地打出一行:这些天我们的调查结果,我也每天都跟她同步了。

“也好,毕竟这线索是你姐给的,我们商量着来。”金岱渊看一眼姐姐,替她做了主。

金星试探地看向姨妈,金玉衡犹豫片刻,见无人反对,点了点头。

观棋在手机上拨打视频电话,电话很快接通。能看出来,张馨畅已经离开医院回了家。家里布置得很漂亮,但她本人比上次见到更瘦,大概是没有化妆的缘故,面无血色有些憔悴,但见到大家还是热情地笑了起来。

事情是金岱渊提出来,但把前因后果讲清楚的人还是金玉衡,得知大家想确认下一步是否直接去要钱后,张馨畅也陷入沉思。

“我这边的情况也跟你们汇报一下,这些天,我也有继续让人帮忙调查其他线索,已经有下一个行动目标了。但关于这位苏女士,好像真没查到长庚跟她的经济往来,至少账上看不到。但正因为这样就更奇怪了。我觉得可以试试,一方面,我对这个苏女士非常好奇,她跟长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另一方面,我还是需要钱。交完住院费后,我还还了房贷,上次分到的钱就没多少了,下个月还有房贷……也怪我自己没能力,简直像个寄生虫……”

张馨畅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哭得观棋显然急了,但他坐立不安也没有办法,金星妈不爱看,脸一垮,“哭给谁看,男的看了可能有用,女的看了只会嫌烦”。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真不知道怎么办,每晚都失眠,想到未来还有那么多房贷,生活压力真的好大。我也后悔,早知今天,当初就不会在家待着,现在什么能力都没有,就算出去找工作,这个年龄,人家看都不看。”张馨畅哽咽着辩解道。

金玉衡望着不能指望的两位家人,只好接着说,“你先别哭了,也不用太担心,目前我们还是利益共同体。小产后也是要坐小月子的,你现在应该有点激素分泌不稳定,类似产后抑郁,所以影响了睡眠。既然你也觉得没问题,我们就达成一致了。不管怎么说,先养好身体。”

在张馨畅的感谢之后,电话挂断了,大家依然没有说话。只有观棋拿回手机,马上就噼里啪啦给姐姐打字,不用猜,一定是些安慰的话。都是亲兄弟姐妹,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倒是比金岱渊这个高龄妹妹懂事。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金星本来是要上课的,岱岱也要去做保洁,她还没约我的课,我们四个一起去。吴耀祖每天都去麻将馆帮忙,吴梓晨,到时候就麻烦金星带着他在房间里待着。”

金玉衡作为目前唯一的主心骨,三个人没有更好的计划,就按她说的定了。

这晚大家都早早躺下,为了明天要打一场硬仗,必须准备好充沛的精力。

副热带高压气候酝酿了一场夏季暴雨。午夜时分骤然刮起大风,窗外大树被吹得不停跳舞,黑色影子摇曳着,像另一个维度的生灵在召唤邪恶力量。金星睡在妈妈和姨妈中间,久久没能听到妈妈的鼾声,也没听到姨妈翻身,能知道她俩都没睡着。望着那树影摇着扭着,越来越夸张,当闪电亮起,远方响起雷声,她眼皮终于开始打架,合上。

大约十分钟后,妈妈听到金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掏出手机,再次给“金星爸”打了个电话。“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电子合成女声,连同另一张床的姨妈也听到了。

“如果当年你听我的,没留下星星,我们会不会都不一样。”姨妈轻声说。

“命运不论你怎么选,最终都会抵达同样的终点。”妈妈轻声说。

“至少我们现在不会在这里,做这种匪夷所思还不得不做的事情。”

“你都做了半辈子匪夷所思的事,多一件不是更有意思。”

“怎么半辈子就过去了呢?我经常觉得自己才二十出头。”

“因为你没往前走啊,那些比你混得好的人,早就走到前头去了。”

姨妈没再说话,但她惊诧于妹妹竟然能迅速给出这样的判断,更可怕的是,她说得没错。浪漫底色的中年女屌丝生活,还能有多少更有意思的事呢?当“女屌丝”三个字从脑海里蹦出来的瞬间,她打了个冷战。目前的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货真价实的女屌丝。闪电悄然突袭,转瞬即逝的强撞色给全城开了闪光灯。之后片刻,滚滚惊雷赶赴现场,一些灵魂镶嵌进肉体。

吴梓晨揉着眼睛瘫在阳台上懒洋洋地刷手机,看短视频,等着吴耀祖从厨房里把面端出来。这个上午很舒服,下过大雨空气格外清新,温度还没升高,空调可以开到 26 度。

牛肉是昨晚爸爸卤好的,加了个刚煎的荷包蛋。吴梓晨上幼儿园时,被小朋友传染了支原体肺炎,每年换季或者抵抗力降低,就会复发。每次发作都是咳嗽黄痰加高烧,最高曾烧到四十度,小脸通红浑身无力,每次都得住院三天打点滴才退烧。这个病的对口药是阿奇霉素和罗红霉素,阿奇霉素伤胃,他有过一段时间吃啥都不消化,啥都不想吃的日子,从此得到了个人菜单绝对话事权。怕卡刺,从不吃鱼,身在成都却不吃辣,家里做饭都得单独做份小碗菜。本地最著名的担担面和小面也不爱,嫌太干,噎得慌,只喜欢吃汤汤水水好下咽的卤牛肉面或者红烧牛肉面。外公外婆都说这孩子能长大,至少吃了三头牛。而这三头牛,全都是吴耀祖一块块切出来,一顿顿做出来的。

吴梓晨懒得动筷子,看短视频看得嘎嘎笑,撒娇地挤挤眼睛。吴耀祖就很自然地端起碗,开始喂饭。没错,上小学还要喂饭。

“吴梓晨,你长大了找不到婆娘哦,哪个美女喜欢要喂饭的男孩子。”吴耀祖边说,边往儿子嘴里塞了一大口面。

“我说肚肚儿痛,全校最漂亮勒苏老师都主动给我喂饭,多喜欢我咧。”吴梓晨说着拍拍肚子。

“昨晚上打雷有没有听到?又是打雷又是闪电,黑人得很,我都遭吵醒了。”吴耀祖又往儿子嘴里塞了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