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大部分考生都会选择在长安城外的村庄或者镇子上借宿,村中百姓也是欢迎,毕竟这赚钱的机会三年才只有一次,借宿价格是离长安越近便是越昂贵,如河伯这样,挑选了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花不了多少钱,顺便养养病,反正吃喝都有紫姑和年轻小神去负责,不用太过担心。
“如此想来,到时候去长安城考试,中间空隙之日,还是得出来住,否则根本住不起啊。”河伯摸着自己的下巴,喃喃道。
毕竟省试远比地方解试要正规得多,当时在苏州,三科题目都是直接发放,一口气做完,但省试就不同了,一题考三日,等第一题成绩出来,刷去一部分人,再进行第二题,直到三题全部考完,前前后后估计要持续一个多月,如果全都住在长安城,估计能将人住破产,所以不少通过第一轮的考生都会选择继续在长安城外住宿,等到了考试之日再提前进城。
“哎呀,真是膨胀起来了,我好像连第一轮都通不过呢。”河伯当即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向手边的书册。
这一个月来,他可不是完全就在休养,临近考试,自然是要好生复习功课的,万一押题押中了呢?总不能真的指望卷子自己写吧?
为了让自己能够认真读书,河伯特意制定了每日计划,前段时间的每日记录基本就是:
睡吃散心,读睡,吃散心,读睡,吃散心,读睡……
“早知道应该问问那位药半仙,这一读就睡的毛病该怎么治。”河伯挠了挠头道,拿起书册看了两行,突然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当即起身准备外出散散心。
打开屋门,一阵凉风吹来,河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紧紧裹了裹毛毯,迈步出门,门前积雪早就已经被紫姑清理干净,正蹲在地上无趣画着符咒的紫姑,听到河伯出门的声音,当即迎上前来,询问道:“郎君,要去何处吗?”
“这两日来的人挺多,似乎有些热闹。”河伯随口一言,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并非是要去凑热闹。”
紫姑乖巧地点了点头,星君怎么会是想凑热闹呢?星君这叫体察民情!
河伯转头看了一眼在屋顶上跳下来的年轻小神,自己还没开口,紫姑便抢先道:“有我跟着郎君就可以了,你赶紧去斩妖除魔吧。”
“呵。”年轻小神负手而立,一脸不屑,“你修为太次,护不了什么人,还是安心做做端茶递水的活计吧。”
“起码比某些玩忽职守之辈要强得多。”紫姑嘴角一抽。
一时间,两人眼中竟是跳出了火星,是当真肉眼可见,将周围积雪融化的火星……
“你们……啥时候结了仇吗?”河伯小心退开两步,生怕被溅一脸血。
“谁敢与这位背景深厚的大神结仇?”紫姑不以为然,言语之中满是讥讽。
年轻小神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它处,河伯见他吃瘪,心中暗爽,以前碍于身份,回怼之时只能点到为止,不好多言,更不能走下三路,但如今不同了,紫姑在苏州小神之中便是出了名的嘴不留情,不管她是不是为了伪装故意如此,起码河伯是领教过无数遍,甚至河伯都是从她手底下操练出来的。
曾经的宿敌如今成了言听计从的战友,这种感觉何其快哉,骂!狠狠地骂!让他平日里天天臭着张脸!
河伯一脸淡然,不动声色地率先步出,紫姑与年轻小神这才跟上前来,此时还有不少考生,以往冷清的村子,虽然天气寒冷,但看着确实热闹,尤其是这些人都是各地的读书尖子,凑在一起无非就是吟诗作对,高谈阔论,三五成群。
河伯刚走出几步,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直接在雪地里跪了下来,河伯还未反应过来,边听对方直呼:“仙人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河伯愣了愣,仔细一看,这跪下之人不就是当初在扬州之外,义正言辞要用三寸之舌说服山贼之刃的贡生吗?
由于贡生这一跪,直接引来了不少路人注目,河伯不想惹来注意,急忙将贡生从地上拽起来:“别乱喊啊,我不是仙人!”
贡生虽然被拉起身来,但看着河伯时还是有些激动,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方才向河伯行礼道:“我懂我懂,不能道破天机,那便喊仙人是恩公吧!在下浦岛,乃是常州贡生,见过恩公。”
“……随你吧。”河伯费解地看着这名贡生,当初此人有多么桀骜,此刻便有多么谦卑,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着实有些难以适应。
而河伯却根本不知道,这位叫做浦岛的贡生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即便是当时河伯带着他们一群人突破天崩地裂般的风雨,集体纳头叩拜时,浦岛依然拉不下自己的脸面,只是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当日其他被救的旅客因为河伯的一句话,纷纷涌进了扬州城的水德庙,又是打扫又是供奉,浦岛却没有去,他一直在犹豫,整晚都是辗转反侧,第二天还在城里浑浑噩噩地游荡,结果居然真让他游荡到了水德庙之外,他在水德庙外踌躇许久,总觉得自己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不能对不起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察觉到水德庙里有了动静,只见一道人影腾云而出,虽然速度很快,但由于是在水德庙上空起步,因此还是有所停顿,他分明看到了昨日拯救他们所有人,却矢口否认自己的是仙人的河伯立于云上。
其实此事却有误会,当时驾云的并非是河伯,而是箕水豹,他们听到有人杀光了当地的精怪,因此急匆匆要赶过去,可正常来说,凡人是看不见仙神的,除非是想河伯这种特例或者仙神特意散开了隐匿之法,比如像如今河伯身边的紫姑与年轻小神一样,因此,在浦岛眼中,就是河伯在驾云。
待河伯瞬息便消失在视线之中,呆滞片刻的浦岛当场就给跪了下来,如果说在扬州城外面对山贼痛下杀手,可以归为河伯身边那名随从身手了得,凭着一把伞便携众人度过风雨雷霆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如今这明晃晃腾云驾雾,这已经无法用凡人的思想去解释了。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当真是仙人!
自那一刻起,什么读书人的傲骨,什么十几年圣贤书,尽数分崩离析!
所以方才远处看到河伯这熟悉的身影,浦岛激动不已,手脚慌乱地冲了过来,奈何地上湿滑,他便以极其夸张的动作,补上了当初在扬州城外的那一跪。
“仙……不对,恩公,没想到你也会在此借宿,当真是缘分啊。”浦岛还是有些激动,随后将目光投向河伯身后的年轻小神,也是颇为客气地低了低头。
当初他痛斥年轻小神手段残忍,但现在来看,能在仙人身边做仆役,怎么也得是个仙人童子吧?
不过……
浦岛将目光移向紫姑时,略显困惑,当时河伯身边只有年轻小神,还不曾见过此女,小声询问道:“恩公,这位娘子是?”
河伯瞥了瞥紫姑,随口道:“哦,她是……我阿姐。”
嗯……带自家阿姐进京赶考,也不是不合理,况且,仙人的阿姐,那不就是……仙女?!
浦岛当即深吸一口气,难怪第一眼看着女子有些平平无奇,再看几眼,竟是颇有超尘脱俗之感,完全不似凡间女子,浦岛连忙向紫姑行礼。
河伯自然是不知晓这浦岛在脑海里又翻腾了一堆大戏,他想的是,今日居然会遇到浦岛。
当初在扬州城外的山中,那里的土地与山神明确表示,浦岛在内的这群凡人,命数在此,必死无疑,因为河伯的干扰,所以才会引来天谴,但河伯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心思,决意带他们闯过雷霆,但也只此而已了,往后他们是否仍然逃不过命数,河伯也无可奈何。
然而如今见到浦岛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这便说明,他们确实已经不在那必死的命数之中,命数这种东西太过玄乎,连河伯他们这种小神都难以抗拒,唯有斩断一切的金仙能够跳出其中,这也是为何无数修行者、小神都要拼了命地去证金仙,不就是为了跳出所谓的命数吗?
不过,就算跳出去了,水德星君还不是一样魂飞魄散……
当然,金仙之事距离河伯还是太过遥远,反倒是浦岛跳出必死之命后,整个人都看上去面目柔和了不少,与当时那苦大仇深的样子全然不同。
河伯心中不由嘀咕,这才对嘛,这才是一个好男儿该有的成长转变,不像泾河那个蠢货,一头要往地府里钻,那是一点都不带脑子,也不知道年轻小神是不是故意为之,到最后只给他剩了个脑子。
“恩公,你也是要去村中凑热闹吗?这里有不少考生,那都是各地翘楚啊,今日他们还要聚会畅聊,恩公要一起吗?”浦岛询问道。
“嗯,看看。”河伯点点头,这些时日在此休养,大雪封路也无地可去,确实有些无聊了,难得这么多人聚集在此,自然是心痒难耐。
浦岛当即自告奋勇,引着河伯往村中心前去,村子不大,走过些许路便能到,今日并未下雪,而且无风,头顶上阳光洒下让人倍感舒适,不仅是各地考生在三五成群地交流,村里的村民也将家中制作的吃食拿出来售卖,总角小童追着鸡犬到处乱跑,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自从到了北方,河伯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了。
“恩公你来这里,这一片都是我们南方的贡生。”浦岛领着河伯走到一处考生聚集地,南方与北方人的面相虽然看上去区别不大,但就是很容易感觉出来一些不同,他们似乎与浦岛还算熟悉,甚至从与浦岛交谈时的态度来看,他在南方贡生眼中地位不低。